半山山崖上。
一棵老松枝干虬结,探出崖身,翠荫如盘,在云雾中忽隐忽现。
老松上,悠哉悠哉躺着一个人,跷着二郎腿,哼着歌,手里盘弄着几根长藤,正将藤编织在一起,又用手扯着试韧性。试验结果很满意,他乌黑的眉时不时扬起。
裴少帅此刻心情不错。
堕崖?谁堕崖了?他只是下来遛个弯,顺便害个人而已。
他说想杀谁,那就一定要杀谁,不是说着玩的。
不然何必掉这崖呢?当真以为他会被一个愚蠢的贱人推下崖吗?
他落下之前已经看清,下头有棵老松,看那枝干粗壮程度,应该可以承载一到两个人。
斗篷人截断链子,他也同时抓住了链子,心中默算,落到老松附近,链子抛出,缠住老松,爬上树。然后就在这采藤等待。
等斗篷人下来。
斗篷人一定会下来的。
他最后喊了那句“原来是你!”,斗篷人心虚,一定会下来查看他到底死了没。他只需要守株待兔,偷袭这家伙就好。
裴枢狡黠地笑了笑,眼珠乌黑生亮,黄金少帅,到此时,才掩去冲动表象,现一抹只在传闻中存在的狡猾。
不过那笑意中,微微也有遗憾。
最后一句话是诈敌,他其实没有看清对方的脸,那家伙躲得太快了。
不过无妨,这家伙只要一下来,成为他手里一具尸体,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耳边风声鼓荡,裴枢有点心焦,等了已经有一会了,按他推算,斗篷人该立即下来查看才对,可现在还不见人影。
忽然听见上头隐约有声音,裴枢一喜,坐起身仔细凝听,似乎有人在大喊什么?只是隔得远,山风激荡,声音被风吹散,实在听不出来。
斗篷人要下来,似乎不会大喊?
他正觉得不对劲,忽然一阵风过,破开浓雾,抬头一看,头顶上流星电闪,大头朝下栽下一个人来。一边栽一边还喊着,“……来……了……”
裴枢一看那造型就知道糟了。
这是个投崖的,不是下崖的,这家伙这么惊天动地投崖,一定和他有关,他不能不救,一救,诱斗篷人下崖伏杀的计划就完全破灭了。
“混账!白痴!傻蛋!王八羔子!”少帅嘴里溜出一连串大骂,却极其迅速地爬起来,精神奕奕地站在树上,将藤绕在手腕上,盯着上头的人影。
为他跳崖的……不会是景横波吧?
裴枢有点小兴奋,心居然砰砰地跳了起来。
理智告诉自己不大可能,景横波现在可不是当初那个没啥城府心机的烂漫女子,她已经学会了冷静和忍耐,宫胤失踪生死不知那么大的打击,她该在帝歌坐镇,就真的没有离开一步。现在实在不大可能因为他裴枢落个崖,就跟着大头朝下栽下来。
但不是景横波,此刻此地,还会有谁呢?
裴枢眼睛更亮了,呼吸急促,盘算着如果真是景横波,该以什么姿势来接她,才最安全,而且落入怀中姿势也最亲密……这可是个和她增进感情的好机会,患难时期,向来不就增进感情的良机吗?
不过一闪念,人影已炮弹般冲到面前,长发散开,确实是个女子。
裴枢神经绷紧,手中藤条“唰”地弹出,准准捆住落崖人的腰,另一端霍霍缠上自己的腰,抬腿跨步,在松树上疾奔两个来回。
落下的冲势,生生被他改成了横飞之势,但人体掉落的巨大冲力,还是让老松承担不起,“嘎吱”一声裂响,最粗的那根树枝断了一半。
裴枢的原计划里,是要用藤条,将斗篷人吊死在半空,此刻还要救人,树身承担的力量成倍增加,孟破天还在向下坠,裴枢扑到树边,手腕一垂,将她挂住,“咔嚓”一声,这回整棵树齐齐断裂,孟破天再次大头朝下,尖叫声也快破天。
树身一倾,裴枢也向下栽,好在他早有准备,手中牵着一截锁链,从树上滑下,一把搂住孟破天的腰,顺着树滑一截,手中链子挂住突岩停一停,藤条攀崖再停一停,几次停顿后冲力大减,离地面距离也已经不远。
惊心动魄时辰过去,此时裴枢才来得及舒一口气,有空低头看一眼。
这一眼立即直了。
“你……”他像看了鬼似的盯住孟破天,“怎么是你……”
孟破天也已经清醒过来,此刻晕晕陶陶,如在云端,身边裴枢男子气息浓郁,而她在他怀中,感觉到他心跳和手臂的灼热和有力,跳崖能跳出这样巨大的惊喜,她欢喜得要晕去,忍不住靠在他胸上,叹息般地道:“是我啊……”
少帅手软了。
少帅手一软,没挂住藤条,啪一声藤条断了。
“唰”一声两个人又掉了。
风声里,传来裴枢气急败坏的大骂声。
“混账!白痴!傻蛋!王八羔子!”
……
夜色已降。
山坳中间的宿营地,数百个营帐大部分黑灯瞎火,一些人游走在帐篷之间,神色惊惶。
将士们已经明白景横波的诱敌计划,按照他们的打算,是准备全营灭灯,装作齐齐被放倒,诱敌深入的,但景横波否决了。她认为以禹光庭的多疑,一定不会相信上游下毒会令所有人都被放倒,装得太过反而露馅,不如营造出营地混乱的模样。
此刻,除了那些诱敌游走的人,大部分士兵已经操戈握剑,等待在黑暗中。
……
一群黑压压的人影,出现在山口,连刀剑都涂成黑色,毫无反光。
当先一人跃上山石,对里头凝望,靠山面水的横戟军宿营地,看起来有点乱,人也非常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