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硶眼睛不好,齐悯把人箍在身边第一天就发现了。他眼睛吹不得风,环境太暗了就看不清东西。
这是老皇帝怕人跑了,暗中给白硶下了药,想把人弄瞎。
齐悯有几分幸灾乐祸,暗中夹杂着疼惜和火烧火燎的妒忌:“呵,眼睛不好,所以才会看上那种货色。”
白硶无语,按了按齐悯的身子,“我没瞎。你身上不疼了?”
齐悯咬牙切齿:“你以为你跟我套近乎我就会原谅你?做梦去吧,这辈子都不可能。”
白硶:“……”
身前给他换药的人忽然不说话了,齐悯皱了皱眉:“不高兴了?”
白硶淡淡道:“没有,我出去走走。你的药换好了,别乱动,只要伤口不裂开很快就能完全结痂。”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冷不防手腕被一道大力抓住,那位缠着纱布的皇帝脸色漆黑:“外面是阴天,你眼睛跟半个瞎子一样,去哪?”他喘着粗气梗着脖子:“还是又要找个地儿坐着……思念故人?你他娘的……”
白硶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似乎妥协,又似乎带了些宠溺,一只手轻轻摸着暴躁皇帝的后颈:“那我不去了。”
齐悯手不松,火气不由自主一泻千里。等齐悯反应过来,他又恼火起来,尴尬地撇开脸,却没把人推开。
齐悯:“你的眼睛,能治好的。”
齐悯被顺毛顺得昏昏欲睡,隐约间听见白硶叹了句:“小悯,你太依赖我了。”
那声音轻轻的,听着像是有无限柔情,齐悯迷迷糊糊的,干脆伸手把人腰紧紧拦住,自己的脸贴上他腹部,朦胧地唔了声。
终究还是有许多美好回忆的。
齐悯睡着睡着,不由自主梦起他疯魔的那几年。他在战场从来都是不要命的,索性他本事大,上天怜他,没叫阎王爷把他收去。
西北征战有太尉坐镇,可战争还是废了四年功夫才平息下来。
彼时,二十有二的齐悯被边疆的风霜和浸染在空气里随着呼吸吐纳的鲜血中,长成了一头含蓄又张狂的野兽。
西北战地,谁敢争锋?
可偏偏的,这样厉害的一个人儿,在战争即将收尾,大战即将告捷之际,遭了大难。
那几天听说要回去了,皇帝来信大力褒奖他们,说是会携带文武百官开城门迎接国之英雄凯旋而归。而这群人里,赫然也有白硶。
这个消息是太尉告诉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真的会有白硶。
当天晚上他辗转反侧,他意难平。
他在四年的风霜中,寂寞难耐时,总是靠着当年那些稀碎零星的美好记忆,便安抚了他的心。
他自己都知道自己正在朝一条并不健康的路走——他在日日的厮杀中,被记忆折磨得疼痛之后,居然学会了麻痹自己。选择性地创造了一个美满的世界,一个美满的白硶,对着他笑,为他斟酒,与他谈天说地,同床共枕。
他把稀薄的记忆全都挖出来,半丝不剩地放入这个世界,居然真的叫他有了奔头。
可是,在这样的假象中活久了,总还是空虚的。可总好过没有罢……
如今马上回京,那个人还和皇帝站在一起,那就意味着,梦醒了。
班师回朝的人员中没有兵马大元帅。太尉神色黯然,他培养的这个天之骄子,却在最后出了岔子。这一站之后,回来就是高官厚禄。
可他……
皇帝听见这个消息,只皱了皱眉,没有哀伤,没有高兴,只说了句:“这样啊,可惜了。”
齐悯没死,他只是被敌兵逼下了悬崖。
冰天雪地里,他不知道躺了多久,大学都快把他覆盖了,身下全是殷红的血,染得雪色格外鲜艳。
他预感到自己要死了。可是……不想死。
他心里还有牵挂啊。他答应过那个人,他不能做那个辜负别人的负心人。
他支撑着找到山东,勉强挡了疯狂的雪,给自己找了个安身地。
背后的伤口被雪冻住了,反而因此止了血。他靠着心里的记挂撑了口气,到后来,一晃神就想到了皇帝,想到自己龌龊的身世……他不该存于世,或许是老天发现了他这个苟延残喘的狗东西,要收了他呢。
一想到白硶和皇帝的事,齐悯就觉得那根能让自己多活一会的线颤巍巍的,要断了。
他只好做起了梦,又陷入他美满的虚构中,那个白硶等着他,他死了,白硶要守活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