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愣愣地看着受,他兀自蜷缩着,好像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受的膝盖红了,细细的手臂搭在曲起的腿上,铁链子透着冷冷的银光,皮肉雪白,青红的擦伤痕迹越发明显,衬着竟有几分不可言说的色情糜艳。
攻回过神,轻轻叫了受一声,过了半晌,受才反应迟缓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只这么一眼,攻心都叫他掐了一把似的,沉甸甸地悬着。
小混混蹲下身,抓着那截银链子,深深地看着受,低低地叫了声囡囡。受充耳不闻,小混混拿着钥匙,手抖了好几下都没插进孔里,攻直接推开了他,拿起钥匙解开了铁环。
铁环脱落的时候发出好大一声响,受颤了颤,仿佛才从虚渺浑浊的噩梦中醒来,他呆了半晌,踉踉跄跄地爬下了床,就往门口跑去。
可跑了不过两步,他就摔在了地上。
攻也慌了,要抱受的时候他浑身抖得更厉害,嘴唇干裂发白,仿佛不认识眼前人,“走开,你走开……”
攻轻声说,“囡囡,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受听见那个字眼,抗拒的动作滞了滞,问他,“回家?”
攻避开了他的目光,说:“回家。”
受一下子就变得乖了,他不再抓着攻的衣袖,手指攥得紧紧的,好像随时就要跑。
攻抱着他的手紧了紧,几乎不敢想,要怎么同受说,他妈妈没了。
小混混看着受离他越来越远,人太多了,挡住了他的目光。他父亲也气狠了,举着棍子就抽了下来,一边抽一边骂,骂的什么小混混全没听见,也不躲,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攻原本想带受回他家。
受的妈妈溺水而亡,尸体还停留在受的家里。
可受一看偏离了回家的路,不管不顾地挣扎了起来,扯着沙哑的嗓子尖叫着说要回家,险些从攻怀里摔下来。
他一把甩开攻的手,赤着脚就往家里跑,背影孱弱,身上薄薄的白色短袖被雨水打湿了,勾勒出瘦削的脊骨。受好像成了一只迷了路的鸟儿,翅膀生得太小又畸形,抵挡不住风雨,颤颤巍巍的,一不留神就要从空中坠落。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跑得又快又急,一推开门,家里多了几个陌生人,安静地站在边上,狭小的客厅里躺着一个人,闭着眼睛,无声无息的。
受喘着的气生生掐在喉咙里,愣愣地看着,他指着那个躺着的女人,仿佛不认识一般,转头呆呆地问攻,“她是谁啊,为什么要躺在这里?”
50
受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接受他妈妈已经去世,永远地离开了。
他整天呆呆的,仿佛灵魂已经被剥离,空剩了一具躯壳,不吃不喝也不睡,精神恍惚,攻仿佛看到一只濒死的鸟儿,困在泥沼里,每一根细细的羽毛都被烂泥侵蚀了,好像下一刻就会永远地沉下去。
攻陪着受,哄着他,可受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攻叫不醒他。
他也整宿整宿的不睡地看着受。他分明知道受的妈妈精神状态不好,如果那天晚上他多让几个人好好地看着她,或者他自己守着,兴许她就不会跑出去,最后淹死在那片水里。
攻一生顺遂明亮,从来没有这么窒息过,他只觉得自己似乎也陷在了那片沼泽里,周遭弥漫着灰暗绝望,不见天日。
他夜里陪着受躺在床上,一只手搂着少年单薄嶙峋的身体,受佝着背,背对着攻,脊椎骨凸出皮肉,好像直直地戳进了他的心脏。
那一瞬间,他们仿佛连成了一体,悲喜是共通的。
攻还是不想松开受的手。
天气闷热潮湿,梅雨天,尸体不禁放。受除了他妈妈,再没有亲人,攻自己不过一个半大的少年,丧事都是他和当地一个颇有声望的老人操办的。
当地仍行土葬,四四方方的漆黑棺椁,受的妈妈被放进去的时候,受突然发了疯,扒着棺材要爬进去,像亟待归巢的鸟儿,濒死一扑,渴求又疯狂。
攻心惊肉跳,抓着受想将他抱开,受扯着嘶哑的嗓子拼命尖叫,在攻怀里横冲直撞,攻跌坐在地上,仍紧紧箍着受的腰,把人往怀里按,在他耳边叫他,哄他。
突然,手臂一疼,受狠狠咬住了他的胳膊。他咬得重,攻抽了口气,缓了缓呼吸,任由受咬着他的手臂,好像要将血肉都生生咬碎了吃下去。
血从受的嘴唇边流了出来,他脸颊苍白,眼神癫狂又空洞,看仇人一般瞪着攻。攻拿另一只手轻轻捋开了他散乱的头发,低声说,“囡囡。”
受颤了颤,眼里就流下水珠,一颗一颗地往下落,须臾就湿了整张脸。
他哭得无声无息,嗓子好像哑了,发不出声。
受说:“不要把妈妈埋土里。”
他声音太沙哑,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腔,攻听受说了两遍才听清。
他将受搂进怀里,轻声说:“好。”
他想,或许受的妈妈也不想死后还留在这片她挣扎浮沉了半生的泥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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