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她说:“怎么说呢,我爸妈离婚很早,我才几岁吧,可能还幼儿园,反正不怎么懂事的时候,我妈工作特别忙,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经常是加班跟别人拼业绩,就把我送到别人家借宿,朋友家啊,亲戚家啊,后来长大了没饭吃还老往别人家跑。我妈很早就教我到别人家要学会来事,懂得察言观色。我从来不会低眉顺眼,但是该做的我一样都不落下,你们家有佣人,扫扫地算轻的了!”
苏酒对他早没什么避讳,好与不好的过往都已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况且她那么多狼狈的样子他也都见过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有一回在我妈朋友家,他们家是开粮食铺的,运了货回来,他们家一家老小都出去帮忙搬货我哪好意思坐着,就出去帮忙扛米,没想到那米好几十斤,我才初中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劲儿,扛了好几袋,我李大爷直夸我能干,回家肩膀疼了好几天。我妈说我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其实在家,我妈连衣服都不让我洗,后来我学会做点饭,我妈就不让我再到别人家去了。扫扫地什么的简单多了,我总得做做样子,不过我还算挺懂事的,是吧?”
听她把自己成长的辛酸事描述得如此轻松自如不当回事,穆衍森顿觉心里不自在,不知说什么好,只点点头,“恩,你也不是那么没谱。”
见穆衍森眼底的不忍,略有同情神色,苏酒反倒不习惯了,拿起牛奶喝了一大口。
“你千万别在心里面觉着我可怜,我最恨这词儿了!我妈对我老好,你知道有的人从一出生就注定要孤身作战,没得选择。既然没得选就要认。反正到最后都得靠自己。”
穆衍森难得这样有耐心,认真看着她,说:“我没有同情你,人生能有些与别人不同的艰辛经历,是种财富。”
“也许,不过若是能选,谁不希望生在你这样的家庭里。说不想的,那绝对是虚伪!不想过好日子想受苦的那是连二货都不会说的瞎话!”
苏酒见穆衍森又拧了一下眉毛,笑起来,“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你永远不会明白像我们这种人要得到想要的东西有多难。”
“你应该知道我本科没读完就自动退学了,其实再坚持一年就能拿到文凭了,可是我觉得没那个必要。”
“为什么?”
穆衍森也不知他们怎么就聊得这样深了,但他不想就此打住,想要知道更多。
“我有自知之明呗。最早我喜欢上音乐喜欢钢琴,是觉得很神圣,我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成为一个音乐家,在全世界最好最大的舞台上表演,我妈妈坐在下面看,那是多么骄傲的事。我初学就比别人都学的好学的快,我妈什么都没说,一直支持我,我知道她没什么钱,我文化课也不好,后来考试就选了个报名费最便宜的二流学校。只上了一年就让我明白这辈子我都成不了艺术家,先不说我有没有那个本事,我的家庭背景就不允许我玩这种奢侈的东西,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才明白有的人生下来就注定是平庸之辈。”
“我考上大学那年不想再花我妈的钱,就去我爸那里要学费,你应该知道学艺术的学费都很昂贵,孟女士不愿意给那么多,哦,孟女士就是我爸后找的那人。她说我不务实,整天的痴心妄想,她还说逢人都有自己的命,明知道自己注定是小人物就不要好高骛远,自不量力。我这人的脾气就是别人越说我不行我就偏偏要去,坚持了三年,发现还真的不行,什么好机会都不见得留给有实力的,我不是没争取,是真的费尽力气也爬不上去,索性就自己跳到最低,重新找出路。再也不低三下四的问别人要钱!我爸在钱上是没亏待我什么,可那些钱让我出卖了自尊,有时候想想就替自己不值。所以你看,我要是有你那样的出身,说不定现在早出国留学了,或是能通过有能耐的父母认识什么大人物提携帮助我一下,搞不好已经成名了。我不信命的,不过该认输的时候我也不会嘴硬。有些东西,是真的无能为力。不像你们,什么都来得容易些。”
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一下子就说了这么多,说了所有不曾对人讲过的心里话。苏酒是多么不愿意当着人的面承认自己无能,哪怕被人踩在脚底下都会昂着一颗骄傲的头,狂妄又自大。可是面对穆衍森,她不敢,昂不起,也没有必要,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生轨迹她自己最清楚,而他,只要俯身一看,也能瞧明白,任你怎么装都只会毕露原型。
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天生的地位高,眼界也要高出所有人一等。让人不得不自己承认就是要矮人一等的事实。
“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穆衍森目光深邃下去,“我还以为你思想上很与众不同。”
“不可能不去想!我又不是什么圣人!世界上那么多人,总亲眼见着别人想要什么都比你来的容易,是个正常人心里都会不平衡!总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可后来我又自个儿想通了。不凭什么,老天就是要这么对你你能怎么样!不如随心所欲,不去想那些没用的。”
“我知道你心里老是瞧不上我,你也别不承认,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家族是干什么,但就凭你的身份完全可以这样对我。我不在乎,我要是你的话也会有掩盖不住的优越感。这都是事实。不过有一点我希望你知道,我现在孤身一人独活在这个世上,再难我都没有倒下,至少我没做什么出卖自己的事我还很勇敢。”
苏酒愿意对他承认自己卑微,但同时也想要得到尊重,别人都可以满不在乎,惟独他不同,没那么多为什么,就是想要在他面前是能够站直腰板的,就是想要自尊,哪怕只有一点点。
“你跟我说这样的话,是把我当什么人?朋友?我们恐怕没那么熟吧?你别忘了我可是你的老板。”穆衍森故意这样说,仔细瞧着她的反应。
苏酒闻言不以为然的耸耸肩,也许是她太高估了自己,以为能被另眼看待,原来是高攀不起。
“你非要这样和我摆起架子,那我只能说你也不过尔尔。我当你是路人甲,你也当自己是路人甲吧,听我在废话,听完就赶紧忘了,我暂时很需要这份工作保命,不能得罪你。还得谢谢老板您的收留,感激不尽。”
“你这脸翻的还真是快,一会儿不把我当回事,一会儿又放低了身段感激。真搞不懂你究竟是什么古怪性格。”穆衍森只是笑,笑得开心。
苏酒糊涂了,只照着自己心里想的说,“大丈夫能屈能伸,有什么不可以。再说,我本来就是一倒霉催的,只能这么个样。”
她那一拧眉没多少底气的样子让穆衍森心情反而好起来,总算是能压住她点什么。
“我原本还以为你是真胆大包天,连我都不放在眼里,没想到也会怕得罪我。我不在乎什么出身好还是不好,只要肯努力一定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太触手可得还有什么意思。你不像是那么肤浅的人。”
苏酒心里大呼冤枉,赶忙接话,“我其实根本就不在乎出身,平常人家没什么不好,有钱人有有钱人的本事,老百姓也有老百姓的高尚,各有各的好。苦啊穷啊的到那个份上怎么都能忍着,何况我妈也没让我受什么苦。我最最遗憾的是我连那种普通的家庭温暖都感受不了,还没懂事呢父母就散伙了,后来各自成家,把我一个人扔这儿想起来才问两句,世界上那么多人,凭什么非让我这样啊。”
“而且,你老拿那种眼神看我,我又不是瞎子傻子,我能不别扭么!再怎么有求于你你也别老是高高在上的,某种程度,我和你是平等的。你是人,我也是,你又没比我多长个耳朵鼻子,整天了不起完了瞅着多难受。就算你是老板你下了班就不能歇一会,不累么!我也知道我欠了你的,我早晚都会还的,真的,我都记着呢。我做人从来恩怨分明,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不给我好脸,我也不贴你冷屁股。”
穆衍森只觉好笑,忍不住,没办法不笑。怎么就遇上这么个有趣的人,磊落的像个大男孩,没半点小女儿的扭捏,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