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婆子还是头回见孟芫摆着主人的谱理事,下意识地颤声说句不敢。
她边往外走边犯合计:八姑娘她,好像同往日不大一样了。
想来是开了笄,是个能主事的大家姑娘了。
“什么?你当真留了博望侯府的请帖,还应下了他家明日的赏花之约?”
倪氏看着眼前捧着暗金流木纹请帖的孟芫,心中且惊且恼。
平日里这孩子惫懒,就连管家之事都不耐烦多听,今日怎么会转了性儿,越俎代庖直接代她决事。
还偏巧是慕家的事。
秦娘子发现主人一时失态,忙在一旁圆场,“八姑娘这是看着夫人每日操劳,想替您分忧呢,您先别急,事情总有个转圜。”
孟芫见母亲神色不虞,心里自然知道缘由,她脸上挂出委屈,“母亲别恼,都怪我自作主张,没经您许可便随便应下了旁家的宴。”
倪氏见女儿垂头丧气的样子,立时又心软了。
关芫丫头什么事呢?她又不知道慕家的叵测用心。
“帖子先留在我这里,回头我再遣人到慕府送还……”
就是说,仍是执意不肯赴约的。
孟芫低着头绞着手,只差掉几个金疙瘩下来。“母亲定是还在气我自作主张,不过您何必迁怒外人呢?女儿肯应下那家的邀请,也是想着林姐姐嫁去慕家四房多年,虽眼下分了东西两处,但好歹也连着亲,每逢初一十五也照例过府孝敬祖辈,咱们家同林家交好,也不好太过面冷,如此折慕家的脸面,林姐姐那里也吃挂落呢……”
孟芫口中所称的林姐姐,便是前世替孟芫装殓的五嫂林凭湫,她曾是倪氏长女孟芊的手帕交,对孟芫也待若亲妹,早几年嫁入慕家四房,因未分家,如今还跟着长房住在居西的忠毅伯府。
倪氏先头觉得慕家三房和四房交集不多,就算驳了三房侯府面子,如何也扯不到林氏身上,这才大张旗鼓推拒。
如今被孟芫点破了说,倒不好强硬退帖了,不然日后论起来,定然伤及小辈们情面。
左思右想不得章法,唯恐打了老鼠伤了玉瓶,倪氏只得让孟芫先回屋去,只说容后再议。
孟芫也不好做得太露相,依言回了小汀州。
成与不成的,还是要看母亲决定。
秦娘子见倪氏眉头未展,又帮她添了回茶,“夫人,既眼下没得个如意的人选,何不去慕家看看?好歹都是有着身份体面的门户,纵使当场问出来,总不至于牛不喝水强按头。”
倪氏也有些动摇,这些天寻访下来,先头觉得勉强合意的人家,或多或少都被挖出些见不得人的秘辛,倒是慕家那位,名声虽也不好,却没半点內帷里的谤辞,唯一遭人诟病的议题不外乎“心狠手辣、铁血无情”。
便是如此,也没听说侯府里有遭了打骂施暴的仆从……
要不然,就去慕府亲自看看?
若那家里但凡露出丝毫不妥,也好当场寻个说辞、彻底断了念头。
次日天不亮,孟芫便被檐下的雀闹叫醒了。
一想到昨日傍晚,倪氏遣人来报,让她提前备好去博望侯府见客的大衣裳,孟芫便止不住地笑。
顾氏祖母是一定能见着的,林姐姐应该不会过府,还有那人……
那人这个时节,应是出门在外缉拿要犯呢。
不过不打紧,只要能让母亲见过祖太夫人,定然会对慕家的误解有所改观。
孟芫如是傻傻憧憬着,都没留意碗里的紫米素丝羹早见了底。
用过朝食,赤芍并青萍两个便伺候着孟芫更衣。
天水碧色的襦裙配上芙蓉色的对襟锦衣,在光下暗华流淌,低调又不失身份,是孟芫自己挑的。
她见赤芍临时取来的汗巾中有两条是嫣红色的,又随口吩咐“换两条月白的来。”
慕府的两代夫人都是寡居,用太艳的颜色多少不恭。
及至出门,倪氏见孟芫打扮的过于素气,又命人取来了一只碗口大的白玉芙蓉璎珞,亲手为她戴了胸前。
无论慕家中不中意这门亲事,女儿在外间的体面不能失。
想她倪家虽然没出过三品往上的高官,但好歹已过身的老太爷在江南河道上历任了数载,给倪氏这个嫡长女的陪嫁更是丰厚得令人咂舌。
直到孟芫和母亲同坐了一辆马车,隔着纱帘看着奉京街市上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才真的体会到重获新生的真实感。
倪氏怕女儿到了慕家露怯,不忘嘱咐,“待会儿你给长辈们行过礼,只管站在我身后,拿不准的话不要强答,知道了吗?”
孟芫点头称是,心里却知道,母亲的盘算注定要落了空。
饮善坊居皇城之东,衔连着御街石板规整洁净、有如鳞砌。
孟府的马车平稳行于其上,只一刻钟的功夫,便停在了一处朱漆大门之前。
门上早有人候着,见到孟府徽记忙上前招呼。
秦妈妈挑帘出去应酬,一问才知,来接人的,竟是慕家顾氏祖太夫人跟前伺候的大丫头,唤作如意的。
孟芫强忍住和如意一叙别情的冲动,攥紧了微微颤抖的手。
终于因要见到祖母了,她竟也有近乡情怯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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