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看二人长得极像,细看之下却也不太像。萧明忱眉眼大概是随了先帝,柔和舒缓,没有画上那般异域深邃,下颌轮廓也不像,萧明忱明显更锋利一些。
这画中人,分明不是汉人!
萧明忱负手站于灵位前,许久之后,缓慢开口道:“她是我的母亲,没想到,我第一次见到她,会是以如此方式。”
“这里是先帝弄的吗?”夏枫甩甩脑袋,遏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大概吧,我不知道。她就像是一个禁忌,从来不能在宫里的任何时间任何地方提起。我只知道她不是汉人,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就连这个名字,都不一定是真的。”萧明忱转过身,平静认真地看着她。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猜到了王茂死前说的话,知道自己起疑,这是在解释吗?
夏枫忽然有些心虚,若无其事安慰道:“人最不能控制的,就是自己的出身。这地底下阴气森森的,咱们先上去再说吧。”
“好,稍等我一下。”萧明忱小心翼翼从角落里取下一副画像卷好,回身跪到蒲团上,稽首作礼。
夏枫默默在一旁看着他三拜九叩,这竟是萧明忱除无知无觉的婴孩时期外,第一次直面接触自己的生母,虽然只是灵牌画像。
这个美貌的女人无论是否来自羌族蛇部,进宫献舞,偶遇先帝,戏剧般的经历能有几分是出于本心?
乱世之中,一个年轻貌美的弱女子,她的命运,岂是自己能左右的。
他们在猎宫中歇息一夜,翌日清早便领兵回了盛京。
北贺大军渡过长江便遇上等候已久的陆农卓,两方甫一遇面,直接交手打了起来。
盛京人心惶惶,缩在里面各家世族纷纷四处逃散,他们对蛮夷异族的恐惧仿佛来自骨头里,听到点风声鹤唳就吓得哆嗦,何况大军压境。
百年帝都,没落不过就是几日的功夫。往日里威风八面的王公贵族,文武大臣们跑了大半,只剩在盛京勤勤恳恳一辈子的普通人,他们即使逃往他处便无法生存。
萧敬的登基大典没机会办了,但他自认为已经位临九五,为天下尊了。以皇帝的名字一边布派兵将守城,一边阻止文武贵族们出逃。
他打出迁都的旗号,每天强制那群没来的及逃跑的文武贵族们聚一起商讨,逼他们给预计的集体逃跑拿个唬人的章程出来。
夏枫回到国公府,清点兵马,整备行囊就准备走。
江南这些乌糟事,糟心归糟心,但最棘手的却在西边,眼下西北不出乱子才是重中之重。
北贺南下,陆农卓加上严林孙信等人,勉强能对付。如若羌人入关,汉人的河山怕是真要丧于乃蛮的铁骑之下。
她清点完毕,正要启程,刚出府门就见自我感觉良好的新皇萧敬被众人拥簇着拐过巷子口,看到她异常兴奋道:“大帅留步,朕有要事相商。”
第34章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你……”夏枫听到这让人厌烦的调调,恨不能一剑砍了他,强撑笑脸道:“我等即将启程离京,赵王爷此时来访,所谓何事?”
挂在萧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他瞥了一眼身旁太监。
那老太监惯会看主子眼色,直起腰杆,捏着嗓子道:“大帅啊,这陛下已经登基,您怎的还不改口?”
夏枫单手把玩剑柄,敷衍道:“噢,忘了。本帅出京前您还是赵王爷,就去了趟安山而已,不过几日功夫,没想到回来就变了天。还望陛下赎罪。”
她这轻飘飘的几句话硬是夹了些许嘲讽意味,最后一句敬语更是说得毫无诚意。
萧敬春风得意的脸色暗了暗,目光闪烁,言不由衷道:“夏卿,你也看到了,北贺大军直入江南,明显就是冲着朕来的,如此危急存亡之时。朕身边又无良将,大庆百年江山社稷,还是要靠你们夏家军呀。”
“陛下,西北境外的豺狼虎视眈眈,您是不是觉得他们离得远,要杀人也杀不到您跟前?”夏枫轻蔑一笑。
老太监见主子脸色不佳,狗仗人势喊道:“大帅,您这是什么话!”
夏枫冷眼看着面前所谓新皇变化快如翻书的脸色,压低声线:“还是说,各位贵人荣华富贵享惯了,没听说过八年前羌人攻破北贺赤云关屠了多少座城?”
“夏卿,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别忘了,你是大庆臣子!”萧敬被她噎得脸色涨红,咬牙切齿道:“人家都打到门口来了,一旦江南矢陷,我大庆百年根基将毁于一旦,你对得起夏家的丹书铁券吗?”
这话就相当不是人了,他自己前脚引狼入室,后脚还要怪别人不保家卫国。
夏枫不想在国公府正门前,当着一众西北将士与闲杂人等跟他吵吵,强忍脾气,耐住性子道:“陛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否入内一叙?”
萧敬此来,明摆着不想让她走,说不定还打着让夏枫从西北调兵来替他巩固皇位的主意。
他在龙椅上坐了没几天,已经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个真皇帝。
夏枫不可能留下,且不说西北随时可能出乱子。陆农卓的七万大军对上北贺,只要萧敬不搞幺蛾子,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反而夏枫留下,会让他处处受制。
进入正厅,萧敬一反常态地端起茶盏眯起眼,细细品味许久,气静神闲道:“怎么不见明忱贤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