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我——”
“下不为例。”陆沈白曲指,敲了敲曲瓷的眉心,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你也是胆大,静宁王都敢招惹。”
晏承颇受圣上偏宠,皇子公主都得让他三分的。
“我那时候,又不知道他是静宁王,”曲瓷揉着眉心,小声嘟囔,察觉此事翻篇后,又好奇问:“你刚跟王爷说了什么?”
“流民的事。”
曲瓷很怀疑:“他能听得懂吗?”
“……”陆沈白哑然失笑,过了片刻,才意味深长说了句:“阿瓷,虎父无犬子。”
“哈?!”曲瓷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逗怀中娼伶的晏承,呆住了。
人困马乏,众人在凤凰坡休憩了一晚。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曲瓷就被人轻轻晃醒了,她困倦睁眼,陆沈白近在咫尺。
“阿瓷,醒醒,该走了,去马车上再睡。”
“这么早?”曲瓷打着哈欠,眼皮耷拉在一起。
陆沈白轻轻嗯了声,扶着她起身,替她系狐裘的带子:“今日怕是有雨,早些出发。”
天色阴郁,山尖笼雾,确实是有雨之兆。
而押送粮银之物,最忌讳这种天气行路的。
曲瓷揉了揉脸,昏昏沉沉跟着陆沈白下山。
刚到山脚下,突然传来齐刷刷的抽刀声,曲瓷一个激灵,身体立刻站直了。
她抬眼望去,百十来人堵在官道上,他们衣衫褴褛,眼窝深陷,双目呆滞无神,个个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其中有一半还是老弱妇孺,此时他们黑压压挤在一起,像一群被迫迁徙的卑贱蝼蚁。
是昨晚那帮流民。
“啊呀,”晏承怀中的娼伶尖叫一声,揪住他的衣襟,颤声道:“王爷,这群贱民怎么又来了?您快下令,杀了他们,妾身怕。”
“好姐姐不怕,我这就下令,都愣着干什么,还不——”
“我让他们来的。”有人打断了晏承的话。
晏承回头,看到陆沈白,怔了下,旋即怒骂:“陆沈白,你疯了吗?皇命是要我们去钦州赈灾,你想做什么?”
陆沈白淡淡道:“做陆某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说完,他绕过晏承,朝两方对峙的地方走去。
“是他!”
流民中里一阵骚乱,有人认出了陆沈白,高声道:“就是他让我们来的。”
众士兵回头,见到陆沈白,齐齐惊愕道:“陆大人——!”
“呜——”有小孩刚发出哭声,就被母亲捂住了嘴巴。
陆沈白抬手:“都把刀收了,是我让他们来的。”
士兵们面面相觑,但这一路上,他们已经习惯听陆沈白发号施令了,闻言立刻将刀收了。
有人问:“陆大人让他们来,可是有什么打算?”
“带他们同行。”
此言一出,士兵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带着这些流民,万一他们半路上打赈灾粮的主意,怎么办?圣上是要他们去钦州赈灾,若半道上赈灾粮银出了事,他们都得掉脑袋。
“带上他们太危险了。”
“陆大人三思啊!”
劝说担忧声此起彼伏,晏承瞬间火冒三丈,握着扇子就要往下冲,有人突然挡在他面前。
“让开!”晏承撮着后槽牙:“本王不打女人。”
曲瓷站着不动:“王爷稍安勿躁,先听听沈白怎么说。”
身后是惶惶不安的灾民,身前是极力反对的士兵,陆沈白一身素袍,立在官民之间,平静开口,却是在质问士兵:“此行我们是去钦州赈灾,他们亦是钦州灾民,为何不救?”
“这不一样嘛,”有人小声道:“陛下要我们去钦州赈灾,又不是救钦州的灾民。”
“所以要他们回到钦州地界,我们才能相救?”
那人想接话,但见陆沈白面容肃冷,又脑袋一缩,把嘴闭上了。
“诸位的担忧,陆某明白,陆某亦与诸位一样,以圣意为先,但——”陆沈白侧开身子,抬手指向那群难民,凌冽质问:“烦请诸位抬眼看看,山雨将至,若我们不搭救,他们能否活着走出这里?”
山风刺骨,一群蓬头垢面的难民,瑟瑟发抖挤在一起,他们面色脏污,目光希冀卑微看着他们。
“呜,阿娘,我不想死。”
稚嫩的哭声,像把钩子,瞬间勾出了他们心底的惶恐,以及求生的渴望。
“官爷,救救我们吧。”
有发须皆白的老者,双目通红,艰难跪下去,低低哀求着。
继而,所有灾民陆续全跪了下去,即便生如蝼蚁,他们依旧想活着。
一时山道上,悸哭哀求响彻云霄。
晏承像被人掐住了脖子,面色不善,却没再说话了。
曲瓷站在他身侧,怔怔望着迎风而立的陆沈白。
昔年清瘦羸弱的少年,在时光荏苒中,突然长成了一棵可以庇佑他人的松柏。
看着这样的陆沈白,曲瓷突然就很想与他站在一起。
可刚迈开一步,她又蓦的顿住了。
抛却陆夫人这个身份,她有什么资格,与这样的陆沈白并肩而立呢!
晏承偏头看了她一眼,张嘴说了句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雷声遮住了。
“轰隆——”
雷声轰鸣,像是迫不及待要食人的秃鹫,在他们头顶盘旋,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