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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贪污。”谈栎缩着肩膀,小声地说道。
周钦沂没听清:“什么?”
“我说,我爸……”
“他说他爸没贪污呗。”文新耸了耸肩膀,“白纸黑字判决书要不要我给你再看看?”
“够了,文新。”文朔也走了过来,“别再说了。”
他把文新拉到一边,转身冲着周钦沂和谈栎,拢了拢西装:“不好意思,我会教训他。”
他看着谈栎:“很久没见了,过得还好吗?”
周钦沂警觉地皱了下眉毛,不着痕迹地把谈栎挡到身后:“你们认识?”
“认识,大学的时候在一个社团。”
“大学?”李缘也凑了过来,“你大学不是A大吗?怎么跟谈栎一个社团?”
文朔有点儿意外地挑了下眉:“他没跟你们说过吗?谈栎以前也是A大。”
“他A大的?”李缘愣了愣,有点儿难以置信。别看他们这帮二代一个个在英美的学校排名都很好听,但要让他们留在中国高考,一来他们受不了高中三年那个罪,二来真考不出多好的成绩。
李缘下意识就去看周钦沂,那表情就好像在说:这么大的事儿谈栎居然都没告诉过你?
周钦沂脸色也难看极了。
他压根没想去问过谈栎的家庭状况。只知道他家里人有外婆和什么舅舅一家。谈栎自己没提过父母,他也只当他父母早早过世,不然谁会让自己儿子一个人过得这么辛苦?
至于大学……谈栎这性格,这工作,哪里让人能联想到上过大学?还是A大?虽然A大也不算太顶尖的大学,但好歹是个一本。谈栎自己都说过自己没怎么读过书。
况且接连两件这么大的事儿他都从别人嘴里听到,谈栎居然屁都没跟他说。
周钦沂心里气恼,扭头瞪着谈栎。没想到谈栎脸色更差,苍白一片、毫无血色。
他刚想关心两句,就听见文朔在身后问道:“没事吧,谈栎,你脸色很差。要不要去休息?”
周钦沂脑袋突突直跳,心说关你什么事儿。他拉着谈栎走到门口,本来想陪他回去歇着,可又太想找文新把刚刚的话问个一清二楚。就谈栎这样子,哪像是贪污犯的儿子?那些贪污犯哪个不精得要死,早早把家人送去国外避险去了?
他把谈栎拉到拐角,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摸了摸他冰冷的脸颊:“怎么了?你没事儿吧?”
谈栎眨了眨眼,声音都有点儿哑了:“没事。”
周钦沂顿时就有点儿心疼了。
虽然要说欺负谈栎,他自己欺负的最多最狠。但自己的人让别人说成这样算什么事儿啊?
他把谈栎往怀里搂了搂,一下下顺着他的脊背:“没事儿啊,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找文新给你出气去。”
他抱了谈栎一会儿,又牵着他走了一小段路,想让他自己先回别墅。转身的时候才发现谈栎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袖。
“怎么了?”
“没,没。周钦沂,你……你不要问他。”谈栎声音很低。
周钦沂顿了一顿,嘴上应和:“好,我不问他。”
“我爸真的,他真的没有贪污。他真的没有,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信你,好了吗?”他把谈栎的手掰开,“你先回去吧,蒋迪他们还在呢。我喝点儿酒就回来。好吗?你先睡觉。”
谈栎还是不愿意松手。架不住周钦沂铁了心要回去。
他面无血色,硬邦邦松了手,被周钦沂往后推了两步,眼睁睁看着周钦沂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尽头里。
周钦沂回到包间的时候里面又重新热闹起来。大多数人都没把这个插曲当成什么大事儿。
他们这帮人对权色交易司空见惯,真要谁被抓了,那算谁倒霉。
周钦沂回来的路上就在查近十年S市领导贪污受贿的案子。居然真有三个姓谈的。两男一女。两个男的岁数都挺大的,一个是副市长,一个是厅长。那厅长他还认识,就是把一家人提前送出国那个。
那就是这个副市长?他们圈里好像还真没有谁爸妈是市长。
周钦沂打开卷宗资料看了眼,是十年前被抓的,五十多岁的男人。
按说谈栎今年才28,十年前十八岁,哪能读大学,根本对不上啊。
他坐在座位上,心里烦得狠。要不是大领导,那就是大公司?可S市近几年出事儿的公司就一个韩家,家里两个儿子,一个还被蒋迪养着。跟谈栎能有屁关系?
听文新的口气谈栎他爸像是贪污了很大的款项,要是小官和小公司,哪能贪污那么多?
难不成还真要周钦沂把十年来所有贪污案一件件翻过去吗?光是想想就头疼死了……要不还是直接问文新得了……可现在文新一直跟文朔在一块儿,他不愿意过去沾晦气。他对文朔有种说不出来的不爽感。这人在他面前大谈谈栎的过往,显他更了解谈栎了?
“在查谈栎父亲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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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钦沂吓了一跳,扭头看站在身后的文朔。这人走路一点儿没声。
“跟你无关吧。”
“我刚刚看见你们在门口……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是想出去送送谈栎,我们很久没见了。”
“你跟他很熟吗?”周钦沂站起来,“只是一个社团吧,又不是一个班。”
“去那边说吗?”文朔挺绅士地帮周钦沂拉了下椅子。他们身形差不多,都快一米九。两人面对面这么站着,氛围又没那么好,给人压迫感挺重的,很多人都往他们这边儿看了。
于是周钦沂把椅子往外一推,跟着他进了另一个小包。
“他是我学长,当时读文学系。我们一起参加过辩论社。”文朔随手开了瓶桌上的酒,倒了一杯递给周钦沂。周钦沂没接,他便自己抿了一口。
“谈栎参加辩论社,开什么玩笑。”
“他的确不太会表达,现在还是这样吗?”文朔笑了一下,“但他写辩论稿真的事无巨细,会给我预设出很多不同的状况。我刚加入辩论社时,很多稿子都是他帮我完善的。他给我很大帮助。”
周钦沂没说话。他叠腿坐着,心里说不出的窝火和憋屈:“谁问你这个?我问你他爸怎么回事。”
文朔也在另一边坐下,一口饮尽了刚倒的酒,表情像是陷入了回忆里。
周钦沂翻了个白眼,干脆眼不见为净,不去看他。
“你知道前两年出事的韩家吗?董事长涉嫌贪污行贿,洗钱以及涉黑。”
“知道啊,韩文宇他们家么。他自己不都被他爸坑进夜总会卖身了吗?”
“其实他们家七年前就被查出贪污洗钱。只不过当时用钱疏通了纪委那边,随便在财务部找了个替死鬼抓了进去。”
“然后呢?”周钦沂托着腮,百无聊赖听他讲着。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瞪大了眼睛,“你是说那个替死鬼……”
“谈栎他父亲当时算个小中层。负责整个华东地区的账目明细。出事之后高层给他的账面动了手脚,把贪污的几千万都做空到他的账面上。那段时间他爸正好在休年假,方便动手。等审计查出问题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不巧赶上谈栎母亲病重,他们咬定谈栎父亲贪污的动机是给妻子治病。基本没给上诉的机会就判刑了。那个时候的几千万,你也知道。本来是判死刑,不过后来他们自己把漏洞补上了。改判了无期。表现好的话十几二十年能出来。”
周钦沂愣愣地听着,刚刚那点儿对文朔的情绪已经丢到九霄云外。他瞪着眼睛,满脑子都是谈栎这事儿。感觉自己太阳穴都在颤动:“就这么把他爸丢进去了?一点补偿都没有?”
“补偿了。给他们家赔了七十来万。零几年的七十万,够谈栎活得很好了。”
“不可能。不可能赔了七十万。”周钦沂有点儿烦躁地抓着头发。要真赔了七十万,谈栎他妈的能过成这样?
“确实赔了七十万。”
“你他妈怎么这么了解?啊?你他妈怎么这么确定?”
文朔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我父亲是S市比较出名的律师。当年的案子是他帮韩家辩护的。当时我对这些细节并不了解,只以为真的是谈栎的父亲贪污。谈栎之前找过我,但我……我也是去英国之后才慢慢查清这些事情。他之前有求我帮忙,我那时候无能为力。后来他因为这件事退学,我们失去了联系……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我对这件事非常自责,对他也有很多亏欠。”
周钦沂看着文朔,一时间说不出话。
赔七十万抵一个人二十年的自由时光,甚至是一条人命。直到听见文朔今天告诉他的这种种,他才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人命和人命的不同。
他从小混账惯了,总是不把人当人。也听说过有人为了万八块钱愿意为人坐牢。
可眼前却是一桩真切的冤案。是捂一个人的嘴,害一个人的命。这种事别说是他,他们圈里任何一个没心没肺惯了的人,估计都做不出来。
他突然觉得文朔这人有些恐怖。竟然就能这么平静地把这些事儿讲故事般说出来。更何况故事的当事人还是他曾经的朋友。他所说的让他受益良多的人。
哪怕这件事发生在现在,哪怕他不知道谈栎的父亲是冤枉的,他也会尽自己所能去帮谈栎。去帮他父亲。没别的原因,因为他在乎。
他突然才意识到自己多在乎谈栎。
他觉得自己声音有点发抖:“谈栎知道他爸是被污蔑的吗?”
“他看起来是这么觉得。”
“你没告诉过他?你也没告诉文新?”
“文新是知道的。但他性情比较恶劣,我回去会教训他。”文朔充满歉意地看着周钦沂,“你或许会觉得我有些冷血。但是案子办的多了,很多东西看多了,就司空见惯了。很抱歉。”
“你就这么告诉我?不怕我说出去,或者做点儿什么。”
“帮他父亲翻案吗?应该是做不到了。这么多年过去,该销毁的
', ' ')('证据都销毁了。韩叔叔也判了死刑。我只是觉得你作为谈栎的恋人……我不希望你会误会他。”
“我他妈没误会他……”周钦沂掐着眉心,“至少应该让他知道他父亲是冤枉的。”
“其实我并不建议你把这件事告诉谈栎。”文朔平静地看着周钦沂,“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冤枉的,但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只会让他更加痛苦而已。不过我尊重你的决定。”
他站起来:“其实你不太了解谈栎,性格和他也相去甚远。”
周钦沂皮笑肉不笑:“怎么,你了解他?你跟他性格就合得来了?你到底是去英国之后才查明真相,还是早就知道,不想帮他?你自己心里清楚。”
文朔笑了笑:“你会这么揣测我,也是正常的。不过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会想办法多补偿谈栎。”
“你他妈离谈栎远点。”
文朔依旧绅士地笑着,没说话。半晌,他打开了包厢的门:“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吧。代我向谈栎问好。”
周钦沂看着文朔走远的背影,依旧坐着,没什么反应。
他抬手看了眼自己的手机。他因为总会被人纠缠,所以设置过快捷录音,只要敲击手机背面两下,程序会自动启动。
刚刚在包厢里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录了下来,保存在这段二十分钟的录音备忘录里。
现在他看着这段录音,手指不停地轻点着屏幕。
到底该不该说,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得知真相会让谈栎释然,还是更加痛苦。只能看着亲人受牢狱之灾而无可奈何,也许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会好受点儿。
不知道在屋里坐了多久,直到有服务生来打扫,周钦沂才惊醒似的从沙发上站起来。
最终他还是关掉了应用,把手机锁屏。他冲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表情。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大步向别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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