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梦的鞋根陷进了潮湿的泥地里。
向兴学看到她眉头微蹙,眼里全是不耐烦。
“沈云梦的鞋脏了。”
这是多年未见的向俨对向兴学说的第一句话。
向兴学印象中的向俨还是个高中生,很瘦,喊小叔的时候也很乖。他眼前的这个向俨和他差不多高,长结实了,也不喊小叔。向兴学忽然反应过来,向俨已经二十四岁了,是个大人了。
他尴尬地笑笑,自己完全没有在意沈云梦的鞋,只看到沈云梦的淡漠,向俨却知道她为什么不耐烦。向俨说沈云梦的鞋脏了,向兴学依旧无动于衷,他的妻子是他深爱的女人,但也是让父亲不能得偿所愿的娇小姐,他知道错不在她,却也不愿意关心她现下的困窘,向兴学觉得至少葬礼上他还是个愧疚的儿子,不想再顾忌沈云梦的情绪。
他没有动作。
向俨等待了一会儿,向沈云梦走了过去。
向兴学看着向俨踏过绵软的泥土地,每走一步都会带起小小水花,黑色西裤的裤脚沾上星星点点的泥渍,那些斑驳很小,向兴学看得却很清楚。
他感到有点儿迷茫。
他看着向俨蹲下身去,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一手握着沈云梦的脚踝,一手用手帕托着高跟鞋的鞋底,那个动作应该是很轻的,看上去很轻,向俨帮沈云梦把鞋根从泥地里拔了出来。
沈云梦的表情先是惊讶,然后变得复杂,她低头看向俨的动作,得救之后又看向了向兴学。
向兴学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反正心里是很震惊的。
向俨扶着沈云梦到了水泥地上,沈云梦对他说谢谢,向俨笑着说:“不客气。”
他蹲下去握着脚踝的动作看起来温柔异常,说不客气的语气却轻佻放荡。
向俨的爸爸向兴邦对沈云梦抱歉地笑笑,然后严肃地训斥道:“这是你爷爷的葬礼,你收敛一点。”
向兴学替沈云梦说:“是我们要谢谢小俨解围。”
向俨朝向兴学弯了弯眼,笑容一如既往地可爱。
很多年以后,沈云梦和向兴学聊天,她说:“那时候如果来的是你,我可能就不会跟你离婚了。”
可是向兴学没有去,世界上没有如果。
向兴学再回忆起那个场景还是会觉得向俨像王子一样,他会解救高塔里的公主,却不是奔着求婚去的。
那样的举措,奇异而又矛盾的浪漫,只有向俨能实现。
“俨哥果然很温柔。”陆旻说。
“嗯。”黄桃应和道,声音里全是困倦。
“睡吧。”向兴学轻轻地说。
第六章胎动
在博尔塔木卡,时间走得很慢。
白天不分上午和下午,只有太阳升起和落下。
他们一天只有一顿正餐,发生在夜晚,他们会喝很多次茶。
太阳好的时候,太阳能电池能够积蓄很多能量,灯泡一直亮到午夜,波塔一家和向兴学一行会坐在一起聊天,木拉提做翻译,两个孩子也学过一些汉话,他们能听懂外来人的谈笑,却也很少插话,少年们像父亲一样沉默。
在说到加玛肚子里的宝宝时,孩子们会高兴起来,他们希望这是一个妹妹。波塔也希望是个女孩,他们以后能够安定下来,女孩儿能够安安稳稳地长大。波塔觉得没有在草原上生活过的哈萨克男孩都不能成为有担当的男人,但女孩儿适合城市生活。
胎儿不过几个月大,在厚重的衣物遮掩下,一点也凸显不出来,但是波塔习惯于把手放在加玛的肚子上。向兴学觉得波塔是不想错过每一次夜晚的胎动。
向兴学想,他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拥有一个孩子了,向俨不能生,他也不想找别人生。
他看着波塔和妻子亲昵地互动,有时候会很羡慕,羡慕的时候也会觉得向俨如果是个女人就好了,这样向俨就能为他怀孕,他也想一直抚着向俨的肚子,想亲吻向俨的肚皮,想隔着皮肤和孩子说话,向俨会是他孩子的妈妈。
这种想让向俨怀孕的心态和当时想和沈云梦孕育一个孩子的心态完全不同。
向兴学也不是多想要个小孩,他只是想和向俨共有一段温情的记忆,想用孩子把向俨拴在自己身边。
向兴学觉得自己也挺变态的,怪不得向俨喊他“老变态”。
每一个夜里,木拉提打呼噜的时候,向兴学都会被黄桃求着说一说他和向俨的故事,明明一开始是陆旻想听,黄桃却觉得欲罢不能。
“不行。”向兴学的大姐向蓉即刻否定了离婚的提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