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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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亨伯特?亨伯特 十一

费渡忽然笑了,转头朝重症病房的监控飞了个吻:「吓唬你的。」

他一弯腰从旁边的小桌上抽出了一张卡片——这算是高价私立疗养院的特色服务,对于那些无法沟通的患者家属来说,单方面的自己嘚啵未免难以抒怀,所以疗养院在旁边准备了笔和小卡片,这样患者家属就可以在卡片上写下一些话,寄託比较有形的感情。

费渡用略带挖苦的眼神扫了病床上的男人一眼,没开头没落款地写下:「希望你能多坚持几年。」

私立的疗养院价格不菲,他一个人在这躺着的费用,能养活好几个医生护士。

毕竟,有些人一辈子到头,大概也只有无知无觉地躺在病床上的那几年,算是能给周围的人带来些好处。

窗外炎炎烈日如火,重症室里的中央空调四季恆温,在悠长的浓荫下,竟还显得有些凉意了。

费渡寄託完「看见你不好受,我就好受了」的感情,好似完成了他每年一次的仪式,独自开车回城了。

从海滨疗养院到燕城,哪怕不堵车也要四个多小时,费渡和白老师约好,傍晚去她那里拿一本书——他已经正式结束了长达数年的规律咨询,不过依然保持了和白老师的友谊,仍然会时常去借阅一些她推荐的书目。

如果没有意外,开一整天的长途车、探视一个植物人、再去借一本关于精神病的书,拿回家看到半夜,躺下休息,这就是他二十二岁生日当天的全部安排了。

费渡平常是哪热闹往哪钻,但跟他混得比较熟的人都知道,他的生日、母亲忌日、或是碰见逢年过节等等,他一般都是失踪失联状态,连张东来那么没眼色的人都不会这时候来打扰——反正想打扰也打扰不着,费总平时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的电话必然是打不通的。

回燕城的路况不太好,进城的高速公路堵得一塌糊涂,比预期还晚了一个小时,费渡多少有些疲惫,只好一边等,一边靠车载广播提神,恰好听见燕城警方正在向全市居民征集关于失踪女孩曲桐的线索。

「……特别是学校、少年宫以及各大暑期培训班、夏令营附近,如果发现可疑人物,请立刻报警……另外在这里也提醒家长朋友,现在正值暑假,一定要注意家里孩子的安全……」

「怎么我听那节目后面还变成游野泳的危害了?」骆闻舟快下班时才赶回市局,感觉三魂七魄都快从头顶蒸发出去了,遂毫不客气地把不知谁沏的一壶茶倒进了自己杯子里喝了。

衝过来的郎乔再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郎乔哀嚎:「老大,那是我刚沏的减肥茶……」

骆闻舟动作一顿,继而面不改色地把剩下半壶也灌了——此时此刻,只要是液体,别说是减肥茶,就是「敌敌畏」,他也照喝不误。完事,他一抹嘴:「在曲桐家蹲点的查出什么了?许文超和苏筱岚找着了吗?」

「查了小区附近所有小店的监控,一天光是各家公司的快递、送餐、送奶、房地产中介什么的就有四十多个,好在身上都有工作服,我们挨个打电话到他们所在公司确认了员工身份和案发当天的行踪,其中有四个存疑,人都带回局里配合调查了。」郎乔说,「除此以外,我们把非早晚高峰时段进出小区的人都列出来了,总共有八十多个,正在和居委会登记过的常住居民信息挨个对比。」

骆闻舟一听,快要因为过热而爆炸的头又原地大了两圈。

幸亏市局能调动的警力多,不然这要查到猴年马月去?

郎乔接着说:「许文超已经找到了,陶然在里面跟他谈话,苏筱岚来不了,不在了。」

骆闻舟随口问:「在外地?还是出国了?」

郎乔:「不是……不是不在本地,是不在地球上了——没了。」

骆闻舟脚步倏地一顿:「才多大就没了?」

「那事之后,这人基本也废了她跳舞没跳出名堂来,成绩也不行,勉勉强强上了个职高,中途就退学了,她没有正经营生,仗着年轻漂亮,跟过一些有钱人,不到二十岁就未婚生子,后来也一直过得很乱,弄了一身的病,两个月以前去世了——这是她的资料。」

郎乔递给他薄薄的一个文件袋,骆闻舟接过来翻了翻。

他很快就看完了,因为她的生命太短,也因为她这一辈子实在没什么好说的,里面有她过期的住址、联繫方式,在学校里有两次记过处分,一次醉酒闹事、因「寻衅滋事」而被拘留的记录,还有死亡证明。

最后是一张死前没多久的近照,才不过三十来岁的女人,已经给岁月摧残得不成样子,消瘦的脸颊紧紧地贴在颧骨上,下巴尖削,居然还生出了法令纹,脸上带着洗不干净似的残妆,非得仔细分辨,才能从她脸上看出一点少女时代里那小美人的痕迹。

骆闻舟和郎乔在漫长的走廊里面面相觑了片刻——这就是最后一个……活下来的女孩的结局。

「骆队你知道吗,」郎乔说,「有时候看见这种事,会让人觉得『活着』本身就非常丑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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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闻舟用牛皮纸袋在郎乔后脑勺上拍了一下:「你一天到晚那么多想法,写书去算了,当什么警察?现在首要目标是要找曲桐——跟我说说,这个许文超是做什么的?」

许文超是个自由摄影师。

他个子很高,斯斯文文的,堪称一表人才,突然被请到公安局,难免有些紧张,双手在桌子底下来回搅动着。

陶然倒了杯水递给他:「没别的意思,我们想麻烦你回忆一些事。」

许文超低头抿了一下嘴唇,避开了陶然的视线,低声道了谢。

骆闻舟和郎乔在监控前站定,听见陶然十分温和地问:「你初中是在锦绣中学读的吗?」

许文超很文雅地抿了一口温水:「嗯。」

「记不记得当时有个同学,叫苏筱岚?」

许文超手指一颤,沉默了好一会,才有些艰涩地开了口:「记得的。」

陶然问:「能说一说她吗?」

这话本来没什么歧义,许文超却好像没听懂一样,愣了一下:「嗯?」

陶然:「说说苏筱岚。」

许文超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忽然攥紧了,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哦,很、很多年没联繫过了,她……她是个挺开朗的女孩……」

「留长头髮,喜欢穿各种带碎花的裙子。」

无论是陶然,还是监控前的骆闻舟他们,听了这句话,脸色都紧绷起来。

许文超的话音却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在陶然与书记员身上来回转了几圈,忽然说:「你们找我,是为了广播里说的那个女孩的案子吗?来时路上听见了。」

「那我就不绕圈子了,」陶然说,「关于当时吴广川绑架杀人并性/侵女童的案子,你知道多少?」

许文超凝神想了想:「不太多,当时我还小,这种事不会让小孩打听得很清楚吧?」

陶然说:「但是当时有个受害人的父亲说他找到过你,苏筱岚之所以能获救,也是因为你及时通风报讯。」

「呃……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陶然耐心地说:「当年连环绑架案的其中一个受害人父亲,曾经到锦绣中学附近跟踪调查过你们一些老师,偶然间看见你偷偷跟着男老师吴广川,于是上前询问,你们俩怀疑吴广川有不轨行为,还一起调查过他,记得吗?」

许文超又不说话了,这回,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才终于开了尊口:「好像有吧,也记不清了。」

跟这个人说话特别费劲,对方不是犯人,警方不可能强行打断他漫长的沉默时间,只能干等着他跟个智障患者一样,问一句话想半年,最后给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基本是「好像是」,「是吗」,「大概吧」,「我不大清楚」的排列组合。

陶然颠来倒去地盘问了他一个多小时,喝完了两瓶矿泉水,许文超一直都尽职尽责地带着一点神游天外的忧郁,表演何为一问三不知。

郎乔说:「我好想打他——老大,你觉得他有嫌疑吗?」

「就凭一句『碎花裙』?」骆闻舟摇摇头,「那会中学管得严,学生都是统一的校服,女孩要么扎个光脸马尾,要么就得剪得前后齐耳,只有一部分特长生出于形象上的要求,能适当放宽标准,全班只有一个苏筱岚特别,他能记住很正常。但是……」

陶然问许文超:「但是我觉得有点奇怪,当年吴广川的案子也算轰动一时吧,怎么您一个亲自参与到其中的反而记不清呢?」

许文超温和地笑了笑:「我初中的时候得过一场大病,发烧退不下来,差点死了,后来虽然抢救回来了,但是可能多少伤了点脑子吧,那以后记性就不太行了,反应也有点迟钝,不好意思啊警官。」

这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陶然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点头:「许先生结婚了吗?」

许文超摇摇头。

「那本月二十七号晚上,你在什么地方?」

这回,许文超没有迟疑,很快做出了回答:「在家。」

「自己一个人?」

「单身汉,当然是一个人。」

「在家干什么?」

「看书……一本关于构图技巧的书。」

陶然目光微微有些锐利起来:「许先生,为了配合调查,我们能调阅您的行车记录仪吗?」

「可以,就停在外面,」许文超坦然地回视着他,「您还有其他问题吗?我是不是可以走了,明天还有工作,要回去做一些准备。」

陶然的目光转向监控,听见骆闻舟在耳机里对他说:「让他走,我安排好了,从这出去,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盯着。」

陶然站起来和许文超握了握手:「可以了,谢谢配合,我送你到门口。」

直到这时,许文超的肢体语言才略微放鬆起来,随着陶然的手势往外走去,就在这时,陶然閒聊似的在他耳边轻声问:「私立中学管得很严吧,听说老师都红了眼似的追求升学率。」

许文超:「就是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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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用功呗,习惯了也还好。」

「肯定没时间早恋吧,跟女孩多说一句话,八个老师盯着,喜欢谁都得憋着,」陶然一手按在门框上,意味深长地看着许文超,「许先生那会有喜欢的女孩吗?苏筱岚这种特长生当时在班里肯定特别显眼吧?」

许文超猝不及防,脸色倏地一变,垂在身侧的手神经质地抠着裤缝,好一会,他才勉强一笑:「小时候谁不喜欢漂亮女孩子?不过人都没了,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警官,您留步吧。」

陶然略微皱起眉——他是在打算传讯苏筱岚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人已经死了,这件事到现在为止,他没有和许文超提过。

那么「很多年没联繫过她」的许文超到底是从热心同学那里知道的噩耗,还是……

许文超说完那句话,已经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与此同时,准备轮流盯着许文超的警察们排好了轮班时间,藉着夜色掩映,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骆闻舟拖着有点发沉的脚步离开市局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他没有直接回家——虽然陆局说避嫌,但这回跟张局那次不一样,张东来是近亲属有重大嫌疑,相比而言,陆局充其量只能说是和旧案有点关係,都不是主要经办人,要是换个不讲究的,可能都不会把这点关係当回事。

做领导的讲究,下属也不便太心安理得,尤其他跑这一趟用了老头好多面子。骆闻舟打算把从莲花山带回来的一箱桃给陆局送去,顺便藉着这个,跟他简单汇报一下进度。

他给陆局打了电话,电话里没提案子,只说送桃。

陆有良一口答应,报了个地址:「你阿姨她们同事结婚,晚上才决定去,也没提前告诉我,我跑我妹妹家蹭饭去了,你直接到这边来吧。」

骆闻舟打开自己的行车导航,输入「北城晨光路」几个字。

费渡闪了一下车灯,看见路牌上写着「距离晨光路口15公里」。

他略微舒了口气,这一趟回来开了六个多小时,到处堵,连休息的地方都没有,他的腰已经酸得快没知觉了,直到这会,路况才稍微顺畅了些,费渡把车速提到了最高限速,心里盘算着怎么和白老师道歉。

然而就在他刚刚并完线,打算转入辅道的时候,正前方突然衝出了一辆车,那车到了跟前,非但不剎车,反而加速衝他撞了过来,此时再要避让已经来不及了,费渡一脚把剎车踩到了底——

紧接着车身巨震,他耳畔一声巨响,安全气囊把他整个人往座椅上推去,费渡眼前一黑,五臟六腑都跟着翻了个跟头,同时,左臂一阵尖锐的疼痛。

有那么一两秒钟,他意识有点模糊,随即又被尖锐的汽车鸣笛声和人声惊醒。

旁边有路人飞快地跑过来,大呼小叫地拉他的车门,夏夜里浑浊的热风兜头涌了进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太清楚的意识里滑过一个念头:「报应来得真快。」

骆闻舟刚刚还在感慨路况还不错,就遇上了前方交通事故,车流又不动了。

他重重地嘆了口气,像其他司机一样探头往外张望,这一抬头,他老远就看见一辆比其他车都高不少的大suv鹤立鸡群地戳在路口。

骆闻舟心里突然一跳——那车和费渡拉到陶然面前显摆的那辆是一个型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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