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在翻滚、咆哮,撞击着海岸的岩石,发出雷呜般的巨响,泡沫四溅,令人生畏。那些八旗子弟却对大海的威力视而不见,一路嘶吼着,惊叫着,扔掉手里的武器冲向在海浪中颠簸不定的那几艘海船,现在他们哪里还有半点纵横东北、席卷北直隶的威风?完全就是一群被大火驱赶着的蚂蚁!那几艘海船只要是能站人的地方都挤满了人,但是它们无法出港,因为有无数只手死死抓住它,试图爬上去。任谁都知道,这几艘小小的海船是没有办法搭载这么多人的,大家一窝蜂的挤上来的结果,只能是大家一块完蛋,这一点谁都清楚,但是谁也不愿意放手,因为这是他们逃生的唯一希望了!
明军同样潮水般涌过来,朝密密麻麻的挤在海船周围的清军开枪、射箭、投掷标枪。曾经勇猛无敌的满洲勇士如今变得像羔羊一样软弱,他们泡在海水中,全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动地用脑门和身体去承受明军的火力,惨叫声几乎压倒了海浪声,大片大片血迹扩散开来,染红了海滩。清军越发的疯狂,他们抓住船上的人使劲将他们往海里拽,甚至奋力摇撼海船试图将船上的人摇下去好让自己爬上去。船上的人当然不干,挥刀照着那一只只抓着海船不放的手砍去,刀锋落处,断指雨点般掉入海中,中招的士兵的惨叫声和咒骂声响彻云宵,让人毛骨耸然。这时,几门大炮被推到了海滩附近,黑洞洞的炮口对准海船,发出恐怖的咆哮,碗口大的铅球破空而来,打在海船上,巨碎的身躯和破碎的船料四处飞溅,掀起一片血雨……
“啊————啊————”
溥洛肝胆俱裂,骇然尖叫,挥着重剑胡砍乱劈,狂叫:“我杀了你们!我杀光你们!!!”
“溥洛!溥洛!”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驱散了无边的黑暗和恐惧,溥洛睁开眼睛,只看到阿巴泰就守在他的身边,神情焦虑,双手不断摇晃着他的身躯,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溥洛瞪大眼睛四处张望,四下里一片漆黑,海潮一浪叠着一浪涌来,天空中星光闪烁,一碧如洗,哪里有半点硝烟味?哦,噩梦,他刚刚做了一个噩梦!只是这个梦来得太过真实了,他现在全身都让冷汗给侵湿了,喘着粗气,有些无力的问:“阿玛,我们现在在哪里?”
阿巴泰说:“在船上呢,我们已经离开海州了。”
“海州……”这两个字就像一根尖刺,狠狠的扎在溥洛的心口,他霍地跳了起来,扑到窗前四处张望,四下里漆黑一片,那无边的黑暗让他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了。他又扑到另一个窗口往外看,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他带着哭腔叫:“阿玛,我们的军队呢?我们的战马呢?我们的火炮呢?都上哪去了?”
阿巴泰神情苦涩,涩声说:“没了……都没了!”
溥洛神情狂乱,叫:“不是有六艘海船的吗?其他五艘呢?在哪里?他们为什么不跟上来?或者说它们先跑了?”
阿巴泰按住儿子的肩膀发力让他停下来,大声说:“没有了,都没有了!只有这一艘海船逃了出来,其余五船还在港口就让明军开炮打沉了!”
溥洛浑身发抖,眼泪一个劲的往下跳,几乎要哭出来了:“只剩下我们这点人了么?近两万精兵,只剩下这么一点点了么?”
阿巴泰眼角带着泪花,嘴唇哆嗦着,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话说连贯:“只剩下我们这点人了……溥洛,我们输了,彻底输了!”
溥洛慢慢蹲下去,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耸动着,透明的液体渗过指缝肆意流淌。输了,彻底输了,南下的近两万精兵,除去留守济南那点人之外,其他的,都被埋葬在了海州,只剩下他们父子所带领的这一百多号人了。清军自起兵以来,三十余年时间里,何曾试过败得这么惨,这么彻底的?这种万劫不复的惨状,简直叫溥洛痛不欲生!当然,没有人会笑他软弱的,侥幸逃出生天的清军将士都蹲坐在船舱里,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就坐在那里要呆,要不是他们偶尔还会眨下眼睛,喘上口气,你真的会把他们当成死人。他们仍然没有从惨烈的厮杀中回过神来,这场惨败把他们的魂都给打掉了。
阿巴泰望着天边那弯上弦月,久久无语。他当然知道现在大家的士气已经跌到了冰点,应该设法鼓舞一下士气,但是现在连他本人都心如死灰,提不起这股虚劲来。
从南京败退意味着此次清军入关已经失败了一半,清军现在面临着的最大问题不是如何打败明军一统江山,将大明那点残山剩水收入囊中,而是如何保住北直隶……不,恐怕连北直隶都保不住了,清军最应该考虑的还是如何退回关外去!只是,明军会让他们从北直隶全身而退吗?
输了,彻底输了!
海州之战的惨败恐怕只是个开头,接下来等待清军的,将是明军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直到将清军彻底淹没为止。以前阿巴泰是绝对不相信这种鬼话的,但是海州一战,他骇然发现,明军真的有这样的能力,更有这样的决心!在海州与他决战的明军不过是一支七拼八凑的大杂烩,而清军也是超水平发挥了,却硬是让他们给打得全军覆没,一支大杂烩都有这样的战斗力,那么作为明军的头号精锐,河洛新军的战斗力又将是何等的恐怖?简直就不敢想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