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轰轰的朝堂一下子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眼珠子突出,瞪着杨梦龙,像是在看天字第一号白痴。
在他们眼里,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请缨率师前往旅顺的人,就算不是天字第一号白痴,也是第二号了。
“百万雄师卷白旗,天下无人去辽西。秦王不用余元帅,骂阵将军少马骑。”这四句诗各打一字,谜底是什么?
谜底是“一、二、三、四”。
这字谜虽然有趣,却也揭露了一个让人尴尬的现实————“百万雄师卷白旗,天下无人去辽西”。在历经萨尔浒惨败、浑河川军浙军全军覆没、沈阳沦陷、大凌河惨败……等一系列的惨败之后,明朝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视辽西为畏途,一听说辽西出事了,第一反应就是有多远躲多远,硬要当出头鸟的,都成死人了。辽西的情况比辽南要好,至少辽西物资供应充足,而且进虽然攻不动,但至少退可以据守锦州、山海关,可辽南就惨了,孤悬敌后,全靠一条不靠谱的海上航线进行补给,一旦后金在辽南发动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别说得到增援,就连撤都没法撤。因此,在明朝的朝堂之上,辽南已经被刻意遗忘了,据守辽南的明军打了胜仗固然是皆大欢喜,丧师失地大家也表示淡定,反正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们手头宽裕的时候给你们一点补给,手头不宽裕就对不起了,自力更生吧,从来没有哪个将领提出要亲自带兵去增援辽南,真这样干,大家绝对会以为他疯了,脑子被门夹了。这个二愣种倒好,一上来就大咧咧的表示要主动请缨,带兵前往辽南,增援旅顺!
他是真不怕死还是真不知死?
崇祯心里多少有些激动。二愣种好啊,其他人一听说后金有动静了,第一反应是有多远躲多远,没一个想过为君分忧的,这个二愣种二话不说便挺身而出,真是一个大忠臣!但他心里忐忑,这样的忠臣可不好找,为了旅顺那么个兔不拉屎鸟不下蛋的鬼地方将这位年轻的将军搭进去可不划算……他还打算重用他,不仅自己重用他,等将来儿子登基了,还要留给儿子用呢,万一他死在旅顺了可怎么办!他迟疑的说:“杨爱卿忠勇为国,不畏强敌,固然是好的,只是这增援旅顺,还得从长计议……别的不说,河洛新军远在南阳,如何增援旅顺?爱卿总不能单枪匹马前往旅顺吧?”
杨梦龙昂然说:“皇上,臣不仅是河洛镇总兵,还是登莱总兵,登莱七千精兵同样归臣指挥!这支精兵自去年十一月便开始训练,现在已经超过半年了,也该拉上战场见见血了。”
王应雄嗤了一声,说:“一群训练仅半年的新兵就敢拉出去与建奴百战精锐硬撼,真是异想天想!”
杨梦龙扫了那家伙一眼,大声说:“一群被逼得没有活路了的农夫没有经过一天训练,抄着竹枪和木棍也能在战场上打败一支官兵,只要他们敢上战场!一支不敢上战场的军队就算一生都在训练,也是一群浪费粮食的废物,如果登莱新军有这样的废物,我会一个不拉的将他们全部扔进大海!”
孙承宗微微喘息着说:“登莱新军以河洛新军几百军官为基干,从浙军、川军和辽民中间筛选打过好几场血战的老兵作为主体,又日夜操练,训练了半年多,战力已颇为可观……让他们像河洛新军、天雄军那样在野战中与建奴正面硬撼恐怕还不行,但是守城绝对够了。”
户部尚书、出了名的基佬侯恂从入定状态中苏醒过来,悠然说:“就算登莱新军已有一战之力,可建奴出动的不是一两千人,而是四万,整整四万!如果建奴又拿出大凌河之战的狠劲来,只围不打,又该如何?”
提起大凌河之战,崇祯和孙承宗尽皆变色。这一战明军伤亡惨重,兵挫地削,狼狈之极,可谓一败涂地了,全靠天雄军和河洛新军在最后关头异军突起,才保住了明朝最后一丝颜面。如果可以的话,没有人愿意去冒哪怕一丝重温噩梦的风险!
杨梦龙却咬牙说:“如果建奴故技重施,就跟他们耗!旅顺背靠天下第一良港,登莱镇拥有大批舰船随时可以将兵员物资运送到旅顺,旅顺不失,补给不绝,而建奴的补给却得从沈阳运过去,要支撑四万大军作战意味着十几万包衣奴才无法做农活了,旷日持久的耗下去,我倒要看看谁先受不了!”
侯恂哼了一声:“旷日持久的耗下去?户部没有这么多粮饷供你们消耗!”
杨梦龙说:“我什么时候指望过户部了!在南阳我一年产千万石土豆面,在山东,军田种下的小麦也获得了丰收,再加上渔民捕获的海产,足以支撑旅顺跟建奴对峙的消耗!”他用力一挥手,声音又提高了一点,大声说:“七日,最多七日,登莱镇数千精兵就能抵达旅顺,将旅顺变成一颗铁核桃,崩掉建奴的大牙!最多一个月,河洛新军的骑兵部队就能抵达天津登船从海路进入旅顺,如果出动天雄军的骑兵,还会更快!只要朝廷有足够的决心,旅顺将变成一台绞肉机,将成千上万的建奴绞成碎片,让他们知道,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崇祯胸膛急剧起伏,轻声念叨着:“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温体仁、王应熊、侯恂等人一看不好,大老板居然信了这个毛头小子的鬼话,大事不妙!在这一刻,全体文臣表现出高度的默契,这几位大佬连个咳嗽都没有,他们便不约而同的、整齐划一的跪倒了一大片,哀声叫:“皇上不可啊!旅顺孤城已成鸡肋,食之无味,充之可惜,辽南战局无关紧要,当务之急是剿灭湖广叛军、平定西北流寇,万万不可为了一座孤城坏了大局啊!”
“鸡肋?”杨梦龙跳了起来,瞪着那跪满一地的文臣,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投到十几年后的南京————南京城破,弘光小朝廷覆灭后,南京城外跪满一地,匍匐在后金武士面前的,不正是这些御敌无方内斗有术的士大夫们么?他们葬送了大明,葬送了弘光小朝廷,葬送了隆武小朝廷,最后一个个不是头皮痒就是水太凉,争先恐后的剃发易服,换了个主子继续当他们的官,只是可怜了这片古老的土地,从此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也创造了一个奇迹:原来文明并不仅仅会陷入停滞,还会飞速倒退!他眼里蒙上了几根血丝,喉咙里发出骇人的咆哮:“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底线,哪怕一点点!旅顺是大明在辽东半岛最后一座城池,也是辽东汉人光复辽东半岛最后一丝希望了,岂能说放弃就放弃!祖宗之地,祖宗之民,皆是龙之逆鳞,必须用鲜血去捍卫,哪怕伏尸百万也在所不惜!如果必须要放弃祖宗留下来的土地,放弃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来换取一时苟安,那要这百万大军何用,要国家何用,要我们何用!?”
还带着一丝稚气的咆哮响彻整个乾清宫,很多人浑身一阵莫名的战栗,乱糟糟的哀叫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抬起头,惊讶的看着这个毛头小子。他身上总有一种很特殊的东西,让所有人感到陌生,但他的愤怒没有人会感到陌生,是的,面对这群平时大义凛然,临事却只会扯皮扯淡的大臣,他出奇的愤怒了。
傅宗龙须发皆张,重重的跪下去,向崇祯叩了好几个响头,声若洪钟:“杨总兵言之有理,祖宗之地,祖宗之民,断不可轻易放弃!老臣恳请皇上速发登莱精兵,增援旅顺!老臣虽筋骨俱老,却也还能打起精神来,随杨总兵一起前往辽南督师杀敌!”
孙承宗原本是坐着上朝的,现在也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拼尽全力说:“老臣愿前往山东调集物资兵员,增援旅顺!”
崇祯的呼吸有些粗重,问温体仁:“爱卿怎么看?”
温体仁叩响头叩得比傅宗龙还响:“皇上,万万不可!失去旅顺固然痛心,但当务之急是平定湖广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