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缨络一怔,这才觉出两腮冰凉,用手一抚,果真湿了一手。
“牡丹亭”中说:颦有为颦,笑有为笑,不颦不笑,哀哉年少!
佛祖却说: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听听,真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道不同不相为谋!
苏缨络将头埋进枕头里:
慧缘,从今往后,我好好地走我这边,你也好好地走你那边罢!莫负了你师父的托付。
不过,你师父给你取的法号实在不好。臭和尚,你叫的什么慧缘?你该叫孽缘才是!
苏缨络打定了主意要从秦府辞去。第二日便叫珊瑚去相请秦夫人。却不料珊瑚还未出门,秦夫人带了双环倒先过来了。
才一落坐,苏缨络便说出去意。秦夫人很是惊讶,问道:
“你不是说幼年同父母失散,你要去哪里呢?”
苏缨络道:“我眼下委实无处可去,但夫人已给了我天大的恩惠,我实在不好继续在府上打搅下去。况且”,苏缨络顿了一顿,坦然说道:
“我身份特殊,一直住在这里,于府上声誉定然有碍。我虽愚钝,却也知道受恩当报的道理,即便报答不来,总也不能连累了恩人。至于夫人前几日说‘安排亲事’,我更不能领受了。”
秦夫人还未听完已连连摆手:“休要说这样的话。老爷豁达,我也不是拘泥的人,你就安心住在这里。”
苏缨络去意已决,正要开口推辞,秦夫人正色道:“且不说别的,我若听凭你离去不管,等秦嘉回来,我怎么交待呢?而且我今天来,原是想说你跟秦嘉的事,如今你说要走,倒叫我不好开口了。好像我留你在这里就只是……”
苏缨络忙道:“是我不好,竟未问一问夫人来意,夫人有话快请说罢。”
秦夫人道:“还不是秦嘉,我想了几天,想到了一个‘死里求生’的法子。”
苏缨络道:“死里求生?”
“正是!”
苏缨络瞧着秦夫人神情,似乎有成竹。但此时她的心境已与前番不同,她迟疑片刻,轻声说道:“夫人,既然秦嘉有这样的诚心,夫人何不就成全了他?”
秦夫人摇头道:“你说的话我何尝没想过,这几年来我夜里失眠,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他。若果真能想开,又何必苦苦强求呢?”
苏缨络看她伤感,也不禁替她难过。
“是我身不在其中,想得简单了。”
秦夫人道:“你不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便是我有心成全他,谁来成全我呢?”这话说完,眼角已见湿润。
苏缨络无以安慰,只得问道:“夫人想了个什么样的法子?”
见她询问,秦夫人遂重又振作神,勉强笑道:“这法子,说来委屈姑娘。我是想”,她向苏缨络招招手,苏缨络走近身来。秦夫人遂在她耳边如此这般说出一篇话来。
苏缨络听她说完,一双杏核眼几乎瞪成了桃核。
“这……这这这行吗?”
秦夫人这时已换去悲戚之色,她喝了口茶水,慢慢说道:
“老和尚爱说甚么‘当头喝’,这法子于秦嘉也算得是‘当头喝’。若这一子下去仍旧喝他不醒”,她放下茶碗,长长吐了一口气道,“我便彻底死了这条心由他去!”
苏缨络昨日已下了决心要离开,但给秦夫人这么一说,主意虽然未改,拒绝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再看看秦夫人殷殷的眼神,更加难以推辞。
“我……我……听夫人的。”
这句话说完,心中已有了打算。且不说这法子未必管用,即便当真管用,到时……到时……唉,到时便听天由命罢。
慧缘说是云游半年。这半年里苏缨络在秦府过得倒是十分自在。就只一样,日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免觉得有些憋闷。
快到年下,这天早晨飘起了小雪。苏缨络倚着窗台痴痴地看着外头仆役们抱着大扫帚扫雪。想起在归家院时,每到雪后,必有相熟的客人来邀赏雪。鸳湖、云亭、紫兰台,都是赏雪的佳处。
她想着想着,忽然轻笑出声。双花拿着个白铜手炉过来道:“想起什么好笑的来了?”
苏缨络回头接了手炉,微笑道:“我想起从前鸨母常说的一句话。”
“你们哪,是光看见贼吃了,没见过贼挨打!一心想着嫁人做少,哼,只怕真的做了夫人,那份儿规矩你们也受不来!一年不出几回门,一月也见不着一个外人,日日就只在天井里头看四方天儿……”
双花听了也笑,笑完却说:“姑娘是嫌憋闷得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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