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抱着栩栩进了大门后,院中洒扫来往的下人都是一惊,因夫妻二人成婚已有五载,却仍无子息,裴淮是个洁身自好的端方君子,家中并无姬妾,又因他夫人治家甚严,看到他怀里的孩子,都以为是主人的外室子,料想日后宅子里必有一场闹腾,便更不敢抬头。
前门上早有裴夫人的耳报神赶去报信了。裴夫人是庆国公的嫡长女,名唤罗薇。裴淮家世不显,祖上是进士新贵,他父亲只是个中书舍人,当初罗薇一心仰慕裴淮才华气度,庆国公老来得女,自幼娇养,虽不舍得,却看裴淮刚及冠便进士及第,才华斐然,不是池中之物,便允了这桩婚事。
罗薇嫁过来不久后,裴淮的父亲便致仕还乡了,她不用侍奉公婆,与丈夫亦称得上相敬如宾,并无其他烦忧事。
因近几日裴淮频繁外出,归家后与她亦无房事,心中不安,便指使小厮暗暗跟着,怕他瞒着自己有了外室。小厮几次来报都说他只是去侯府,她虽知裴淮与当年侯府的狄二郎私交甚好,那狄平之在边关死后,裴淮甚至亲去迎棺,可在那之后他与侯府并无其他来往。
她虽好奇其中内情曲折,也只能按下装作不知,现在听到他抱了个七八岁孩子回来,当下手一软,摔了药碗。
庆国公家中虽有一房妾侍,却无庶子出生。当初裴淮求娶时,也明确承诺过此生绝不纳妾,当时洛阳城女子谁不嫉妒罗薇幸运,羡慕裴郎痴情。罗薇比裴淮长两岁,先已二十有八,别的女子在她这个年纪说不得已经儿女双全了,这些年药没少喝,菩萨也没少拜,肚子仍是不见动静。若非她与裴淮是低嫁,这主母的位置怕是早就坐不住了。
罗薇痴痴想着,任由下人扶着换衣。
后又有小厮来报裴淮带孩子去了书房,罗薇思索片刻,便让身边的侍女踏歌送碗莲子汤去。踏歌领命刚出房门,便又被罗薇叫住,“还是等上了晚膳再去请郎君罢。”
罗薇屏退了房中下人,去了塌上歇着,踏歌跪在塌边给她打着扇子,又道:“郎君抱了孩子的事怕是现在府上都传遍了,夫人如何还能装作不知?”
罗薇揉着鬓角道:“既然能明目张胆抱进来,自然不必多事,就算夫君要认这孩子,也得先在我这过明路,且看他如何罢,他既要瞒我,我何必自讨没趣。没得上赶着做那丢份子的事,刚是我大意了。你且找几个人把外面的知了清了,今年也不知怎么了,这么死命地嚎……”
裴淮的书房边有棵槐树,这树有些年岁了,一人无法合抱,绿叶成荫,这书房成了夏日里府上最凉爽的地方,他刚把栩栩放在窗边的塌上,没想到却弄醒了她。
裴淮揉了揉栩栩的头发,她的头发枯黄细软,因出了汗,一缕缕粘在肩上,问道:“饿了么?”
栩栩巡视书房一圈,“这是在哪?”
裴淮倒了盏茶给她,“这是我的书房,身上怎么样,听说你大病初愈,又连日颠沛,身子可还吃得消?”
栩栩乖顺地道:“并无大碍。”
裴淮看栩栩捧着茶盏,怔怔望着书案后挂着的雪竹图,眼中并无悲喜,问道:“栩栩不问莲娘么?”
栩栩道:“母亲前日说父亲曾将琴谱赠与蓬莱野老,她欲将其寻回,故先将我托付给叔父……父亲的琴声不再,留下琴谱又有何用,我劝母亲莫要介怀,母亲却说我还小,此中道理待我成人后方晓。我知母亲不是追琴谱,而是追父亲去了……左不过是弃我而去,我何必再问?”
“叔父许诺过你母亲护你一生周全,绝不食言,定不会抛下你......你母亲也有苦衷,她既如此说,你便如此信了罢,此后就念着她对你父亲的情义,还有对你这八年的生育之恩,别再伤怀,所谓‘知命者不怨天,知己者不怨人’,便是这个道理。”
栩栩闻言狡黠一笑,这话她曾听父亲评解过,却不欲再辩,便扑到裴淮怀里,“我只愿如蜉蝣朝生暮死,得尽其乐便好。”
裴淮安抚着栩栩的脊背,她不似一般孩童那样娇嫩圆润,背上骨骼明显,纤瘦伶俐,此次相见再无上次娇憨情状,叹其早慧,“叔父尚不知栩栩之乐。”
“那栩栩目下便乐叔父之乐罢。”
裴淮将帕子给了栩栩,道:“这是莲娘给你留的念想,你好生收着。”
帕子被裴淮在车上捏皱了,栩栩抚着那些纹路,眼泪奔涌而出,“母亲从未给我绣过东西,我身上本有叁件物品,是父亲、叔父还有小山的,唯独缺了母亲的,现在得了母亲的帕子,她定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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