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向梅抬手整理了下晾衣杆,把衣服尽可能的隔开后,才道:“找我帮忙,才有借口送我东西。”
张意驰愣了愣。
“救急不救穷。”龙向梅拎起空桶,往楼下走。张意驰自觉跟上。
“我家有个渣爹拖后腿,弄的一直入不敷出。”龙向梅笑了笑,“荣哥疼我嘛,总偷家里的东西给我吃。我们乡下的孩子野,吃饭没几个安安生生坐在饭桌前的。只要天气不太差,全都端着碗满世界的跑。荣哥每次吃饭故意跑出来,偷偷往我碗里扒饭来着。”
张意驰的表情僵了僵。
“但小时候还好,他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等长大了,怕有闲话,每次他给我东西,他父母开始有意见。于是荣哥换了个思路。”龙向梅走进了厨房,开始淘米,“他父母娇惯了些,这么大个人了,从来没下过地。让他去地里拔个萝卜,他能跟你一个水平。学习成绩又好,家里更舍得不的他受苦。年年岁岁出门上学的,提不动行李,每次都喊我帮忙。”
“然后他再给你吃的。”张意驰接话。
“嗯呐。”龙向梅脸上的微笑,不知何时,淡了许多。她与杨章荣青梅竹马,从穿开裆裤起,本村的居民、外村的亲戚,每次看到她们一起玩,都笑呵呵的逗他们说:“什么时候请我吃酒啊?”
小时候不知道什么意思,后来懂了,再有人开玩笑,她就要跳脚找人打架。再后来,他们长到十五六岁,两个人的成绩在这小地方也都算可以,杨家就真的动了心。
毕竟这年头娶个媳妇是真的不容易,人口流失严重,女性净流出率堪称惨不忍睹。县城里有房有车的独生子家庭,都剩了一大片。杨章荣这样的农村崽,不到惊才绝艳,恐怕下辈子都别想成家。
偏偏高考时,他真的惊才绝艳了。本乡本土的第一个重本生,震惊四座。龙向梅也不差,在乡下,大专同样难得。只是比起金光闪耀的重本,着实不够看。
于是对着龙满妹一口一个亲家的杨章荣妈妈,悄悄的改了口。龙家的笑料又多了一桩,两家隐隐的决裂。直到龙满妹急救,杨章荣家当机立断的买下了龙家的做猪血丸子的机器,缓解了她些许的经济压力,两家才又慢慢的开始来往。但杨章荣家,始终防备着龙向梅。
其实在龙向梅看来,杨家真是想多了。所谓青梅竹马,那可是开裆裤时混过来的交情,跟亲兄妹有什么区别?跟青梅竹马搞在一起,宛如□□。所以当年杨家在他们读高中时,暗地里来提亲,是龙向梅提出拒绝的。弄的后来杨家毁约,龙满妹还埋怨过龙向梅。毕竟乡里乡亲的,真定了亲,想悔婚挺麻烦的。
龙向梅对此唯有呵呵。谢他们家不婚之恩好吗!儿子考上本科,就能翻脸不认人;万一再考个研究生,那岂不是要上天?她龙向梅什么人?怎可能去受这鸟气。不过杨章荣对她一直挺不错,她便跟杨章荣保持着友谊。
张意驰敏锐的察觉到了龙向梅的情绪波动,心里有不悦一闪而过。于是他打破了沉寂,问道:“都给你什么吃的?”
“有什么给什么,我不挑。”龙向梅回过了神,笑着解释道,“我不至于没吃的,真没有了,不是还可以找政府么?不过是荣哥的好意,不方便拒绝。”
张意驰忍不住试探:“感觉他不止好意。”
“嗯?”
张意驰却不肯再说,因为他不好交浅言深。
龙向梅没放在心上,在她眼里,张意驰一直有点怪怪的,背负着沉重的心思,一脑门子的纠结。于是她索性岔开话题:“他妈妈是个能干人,熏的腊肉最好吃。虽然你说不爱吃腊味,但既然来我们这里一趟,总得尝两口特产。我给他跑趟腿,让他拿半块腊肉来,我给你炒冬笋吃?”
张意驰一怔,随即笑弯了眼,爽快的答应了声“好”。
第18章 旧情 龙向梅去送人,张意驰被留……
龙向梅去送人,张意驰被留在了家里。没别的原因,天气太冷,三轮车没有遮挡,一路开出去能把人冻个通透。张意驰的感冒还带点尾巴,且乡里医疗条件一言难尽,唯一的准大夫马上得出门,龙向梅是真不放心张意驰乱跑,直接把人摁在了家,自己扛着杨章荣的行李箱就出发了。
张意驰站在玻璃制的檐廊下,目送着龙向梅跟杨章荣有说有笑的情景,心里的不悦又增添了几分。他其实是个很冷淡的人,从小到大没什么特别过硬的朋友。但他从不觉得寂寞,因为繁重的学业压得他已经无暇感受寂寞的滋味。但此时此刻,他第一次生出了股吃醋的情绪。不是情侣之间的那种,而是自己的朋友被人抢走的不甘愿,像个小孩子。
随即,张意驰哂笑。小孩子么……我都25岁了。
三轮车突突突的在马路上奔驰。得益于村村硬路通的政策,国道笔直平整,即使是没有减震功能的三轮车也能开出风驰电掣的效果。区区三里路,真是转瞬即至。
车停,杨章荣跳下车斗,并呲牙咧嘴的把行李箱拖下来,忍不住抱怨道:“真重!都说了我同学没兴趣吃黑乎乎的腊肉血粑,就是不听。”
也怪不得杨章荣抱怨,他家里给塞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一个大箱子装不满,还配了个死沉的编织袋。箱子可以用拖的,编织袋只能扛。搞的杨章荣不得不放弃相对舒适的汽车转高铁的路线,选择了直达广州的大巴。
大巴车,那是人坐的吗!?
龙向梅锁好车,拎起编织袋轻松的抗在了肩上。镇上的熟人看见,当即调笑:“梅梅又送荣宝去上学啊!”
杨章荣脸黑了,他最讨厌荣宝的称呼。一般而言,他们到了年纪,带宝的称呼就自动消失,比如说现在基本没人叫龙向梅为梅宝。但有种情况例外,那就是所有人都觉得你还是个宝宝,所有人都觉得你娇气的时候,会沿用幼年称谓。
杨章荣养的娇那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父母娇惯不算,小时候上山下水,他都不用自己动手,跟在龙向梅后面喊666就行。所以作为一个乡下孩子,他既不会爬树,也不会游泳,更别指望他能下地插秧。好在他读书成绩好,都知道他以后肯定考大学去大城市里扎根落户,因此对他的取笑还是善意居多。
可有的时候,偏偏善意最伤人。
镇上全是熟人,两人走去公交站的路上调侃不断。一如年幼时,所有人都在等他们的喜酒,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当年口头的婚约,早已不复存在。
龙向梅半点没放在心上,甚至故意亮出二维码让人家凑份子,怼的调侃的街坊鸡飞狗跳。及至上了公交车,她还大咧咧的笑:“又生气?你别理他们啊。你以后肯定在广州定居,一年回不来两次,当他们是个屁放了就成。”
杨章荣看着龙向梅,好半天没说话。
“你怎么了?”龙向梅问。
杨章荣沉默了很久,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啊?”龙向梅莫名其妙,“你对不起我什么了?”
杨章荣:“……”
深呼吸了好几次,杨章荣苦笑:“他们老传闲话,会影响你的。”
龙向梅笑:“那不挺好?我又不打算结婚。”
杨章荣欲言又止,好几次后,终是没再说什么。他和龙向梅太熟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年无话不谈,理想、抱负、对未来的向往。也曾彼此鼓励,考上大学,一起在外乡拼搏。却从没想过,金榜题名日,分道扬镳时。
最可笑的是,家里绞尽脑汁的防备,看在龙向梅眼里全是笑谈。因为龙向梅真的只把他当兄弟。又或者,只能把他当兄弟。她父母支离破碎的婚姻,青梅竹马家庭毫不留情的毁约与背叛,足以摧毁她对婚姻的全部信心。
杨章荣觉得自己家有错,但他无能为力。在农村,很难有人真的反抗父母。即使能,龙向梅也根本没兴趣帮他一起扛。龙向梅不是她母亲那样传统的温顺的女人,她热烈似火,一往无前,从没兴趣在小人身上纠结半秒钟。
杨家如没做绝,她可能还会因为传统的惯性有所动摇,毕竟结婚未必得有爱情,找个熟人结婚总好过找生人。但既然杨家做绝,她真懒得掺和“兄弟家务”了。有空多养两只鸡下蛋吃不好吗?
今天工作日,公交车上空空荡荡。没有了村民叽里呱啦的交谈,只剩引擎在耳边轰鸣。盘山路一弯又一弯,万千丘陵夹缝中,公交车宛如一叶孤舟,蜿蜒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