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一半,杨章荣终于开口:“我听苏党说,那个张意驰家里,也是搞医的?”
“没问。”龙向梅看着窗外飞掠的风景,随口答道。
“你怎么不问?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萍水相逢,来者是客,他家做什么的跟我没关系。”龙向梅收回目光,好笑的道,“未必去你家买个腊肉血粑的,你都要查个祖宗八代?”
杨章荣噎了噎。
“苏党是想的挺好,希望他教你点什么。但苏党不知道,他跟家里关系很差,他基本没可能为了你去找家里。你又不是他什么人。”龙向梅解释道,“不过,他的确答应了苏党。如果他主动要你的微信,我肯定帮你卖卖惨。”
杨章荣:“……”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了,你到底打不打算读研?”龙向梅问。
杨章荣郁闷:“我家供的起吗?”
龙向梅爱莫能助:“你家卖腊肉的时机晚了,不然一年赚六七万是没问题的。现在那收入,是有点困难。你奶奶病着,医院是真.无底洞。”
杨章荣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吐出了口浊气。如果不是爷爷奶奶接连重病,他们与伯父叔叔三家几乎倾家荡产的经历,他当年未必会报医科大。等踏入了校园,才知道自己的选择多么的无知。
医科五年,硕本连读八年,读博至少再加两年。别的专业本科毕业找工作没毛病,然而医科,但凡好点的医院,招聘哪个不是研究生起步?他学校的招牌,回县里倒没问题。可县医院既无前途也无钱途,他起早贪黑的学习就为了个累死累活的工作,他是有病吗?
杨章荣憋屈的抿住了嘴。事实上读研真用不了多少钱,他只差一点点。而这一点点,曾经是有机会的。只要当年他家不把路走绝,他父母照应龙满妹,龙向梅愿不愿意打工拽他一把?他想,抛开昔年的婚约不论,只说青梅竹马的情谊,龙向梅都是愿意的,她就那性格,豪爽讲义气。
但她也同样杀伐决断,是村里的大恶人,而不是老好人。
两个人又沉默了下来。龙向梅一向知情识趣,别人愿意聊天时,她能嘻嘻哈哈的陪人唠一整天不待歇的;别人不想交谈时,她也能沉默的陪着,不问东问西瞎打听。所以张意驰那别扭小孩才喜欢跟她相处,因为舒服。
但杨章荣却不习惯如此:“梅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龙向梅翻了个白眼,想都没想的插了一刀:“找个富家千金,万事大吉!”
一刀毙命,杨章荣血溅三尺,不愧是村霸!
“你能不能把我跟我妈分开?”杨章荣捂着胸口道,“她没见识你有啊,你对兄弟这么狠的吗?”
龙向梅温柔的揉了揉杨章荣的脑袋:“乖,你梅姐也是个体面人,要面子的。”
“那跟我没关系啊!”杨章荣冤的飞起,“我很有自知之明的!我女朋友都找不到,还想找富家千金?但凡桌上有一颗花生米,都做不了这样的□□梦好吗!你别把乡村中老年妇女的无知想法扣我头上,我!不!认!”
龙向梅似笑非笑:“你腊肉带的挺多的,分我一块?”
杨章荣瞬间闭嘴。不是他小气,而是……他那伟大的母亲,用伟大的刀工在伟大的腊肉上做了记号,他要分给了龙向梅,回头被她发现了,整个村都特么别想过年!
公交车终于摇摇晃晃的开进了县城,喧嚣渐起。两个人下车、转车,抵达了县汽车南站。检票处的临时工是个熟人,看到杨章荣拉着行李箱,而龙向梅一如既往的扛着编织袋,噗嗤笑了一声:“荣宝最有福气了。”
杨章荣扶着杆子的手紧了紧,勉强挤出了个笑,朝熟人点了点头。二人进站,开往广州的大巴开着底下行李箱的大门。四扇大门高高低低的支棱着,乘客们正大包小包的往里塞东西。龙向梅挑了个好位置,把编织袋塞了进去,又随手拎过行李箱,一把推到了编织袋旁边。并熟练的从兜里摸了根绳子,麻利的把两件行礼捆在了一起,以免被中途下车的人顺手牵了羊。
“好了。”龙向梅拍了拍手,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离开车还有大半个小时,要不要喝水上厕所?”
杨章荣摇了摇头。
大巴车边上的空气相当不好,龙向梅带着杨章荣走到了远离大巴的另一头。多半乘客在候车室里避风,停车场只有不怕冷的两个年轻人,享受着今天明媚的阳光。
“你今天一直心事重重的,学校有事?挂科了?”龙向梅问。青梅竹马毕竟不同,她还是会多问一句的。
杨章荣迅速找了个借口:“我在想怎么拆包里的腊肉。”
“噗!”龙向梅笑出了声,“开玩笑的!你家腊肉确实好吃,我晚点去你家买。”
“你哪来的钱?”杨章荣问。
龙向梅笑呵呵的道:“驰宝有啊,又不是我吃,他吃他掏钱没毛病!”
“我也喜欢吃你炒的腊肉。”杨章荣的声音很低,带着说不清的惆怅。
龙向梅笑了一声:“等你找了女朋友,带回来,我教她炒啊!很容易的。”
“你!”杨章荣气结。
龙向梅拍了拍杨章荣的肩:“少想有的没的,好好念书。我回去了。”
“车还没开!”杨章荣炸毛,“你以前都是等车开了你再走的!”
“祖宗,我家有两个没吃中饭的,我得早点回去做晚饭。”龙向梅离开之际,又顿了顿,道,“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纠结没有用。谁又知道当时的抉择,就不是好事呢?”
“不是!”杨章荣的声音扬高了几度。
龙向梅轻笑:“我觉得是。”
“梅梅!”
龙向梅转身就走。我确是青山,但我此处,不种杨柳,只栽松柏!
第19章 红薯干 杨章荣攥紧了拳,一口闷……
杨章荣攥紧了拳,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无法摆脱家族,更无法责怪龙向梅的无情。他像只困兽,所谓的慈爱铸就了栅栏,把他圈死在里面,无法动弹。
以至于有些话他不能明说,不敢明说。最可悲的是,即使他鼓起了勇气,谁又肯听?他父母愿意听么?龙向梅又愿意听么?
龙向梅才懒得听。村里的婆媳关系千百年如一日的尖锐,区别在于有些人家暴露在表面,有些人家隐藏在背面。两代女人在方寸之间抵死纠缠,互相损耗。到头来,没一个落了好下场。闲的慌不是!?
在宗法习俗的环环相扣之下,无论是泼辣还是温顺,结果都没什么不同。龙满妹温顺,被婆婆骑脸,被丈夫殴打乃至抛弃;杨章荣的妈妈袁美珍泼辣,跟婆婆妯娌战斗了一辈子,至今没有停火,到头来被挚爱的亲生儿子怨到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