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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源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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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魅以求21源头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皇帝陛下低垂了眼,一点一点沉入那回忆间。“那一天发生的事,朕直到现在也不能忘记。”

“每次从魇症脱离,都会想起那一天。”

“那年朕才十岁。”

“父皇还正当壮年,可是他的身体却每况愈下,比老者还要不堪。”

“当时宫里发生了许多诡异的事件。朕原本有几位弟弟妹妹,是父皇的其他妃子所生,却在近一年内接连‘意外’死去。而那些妃子,不是疯了就是失踪了。”

“一时宫里起了很多可怕的传闻,说有妖祟作乱。父皇请了许多道士和江湖上的奇人异士来施法探查,可是他们都是废物,在宫里待着没几天就也变得疯疯癫癫,神志不清,要不就是中途逃走。”

“药石无医,父皇渐渐病入膏肓。”

“到了最后一天,父皇的身体终于是支撑不住了。临终前他将朕单独叫进了寝宫,将皇位传给了年幼而懵懂的朕。”

“接过遗旨和象征着天赋皇权的龙头杖后,父皇的病情一下子急剧加重了。他像是被什么困住了不得解脱一样,捶打自己的身体和床铺,翻来覆去地嘶吼。”

“朕非常惊惧。可是父皇一面发出不似人的惨叫声,一面疾呼,‘妖后!都是妖后害的!’。”

说到了关键时刻,皇帝陛下的脸色有些发冷。

明明都快喝到醉了,还死死盯着壶中酒。

“朕没见过发疯症的人,也没见过那样的父皇。朕当时就被吓得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

“朕以为他就要这样发疯而死,可某一刻他又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一把握住龙头杖,却并没有从朕手里夺回它。”

“其实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朕看到父皇像是老了数十年,须发皆白,满心苍老,脸上尽是皮肤干瘪留下的褶皱和将死之人才有的斑块。”

“父皇盯住朕,目瞪如铜铃,从那双视物不清的眼里滚下两行浊泪。他就这样抓着龙头杖的一端,有心无力,气声渐小,对着朕一个字一个字喘息着说:‘大盛就要毁在这一代了。’”

皇帝陛下声及此,闭上了双目。

“他说他愧对建立、兴起这个国家的祖辈诸帝。”

“他说,‘都是妖祸’。”

“……”

“朕才十岁,什么都不懂。可是朕接过龙头杖,什么都得懂。”

“朕是要举起这个国家的人,是大盛的皇帝。除了面对父皇,朕不能流泪。”

“那时朕跪在龙床前,大哭。”

“朕哭着起誓,说,此生誓要将妖邪赶尽杀绝,还他一个干净无垢的大盛;誓要让大盛国泰民安,昌盛不衰,还大盛的子民一个太平盛世;誓要在大盛的土地上,保无人再害怕受妖邪侵扰,无人再被妖邪侵害落得家破人亡的境地。”

“朕一直哭一直说,想让父皇清醒过来,不要死。其实,也是在说给自己听,不要害怕从此一个人面对这个位子。觉着害怕了,就紧握着这个誓言,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父皇听到了朕的话,也可能没有听见,他将沉重无比的龙头杖放在朕的双手掌心,松开了手。”

“那是朕在这世上唯二的一次,感受到如此彻骨的胆寒和心死。朕紧紧地抓着龙头杖,举给他看,可是他的精神已经失常了,眼神空洞绝望得可怕。他叹气,像疯了一样念着‘大盛最后会落在妖邪手里’,一直念,直到脱力倒下,嘴里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再没了声响。”

“喉咙里不出气了,眼睛还不肯闭上。”

“朕跪在龙床边,看着父皇死去了。”

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勾勒出了这样一副画面,一个眼含热泪的孩子,孤单而无助地守在一个垂垂将死的君王身前。

从此将一个国家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压得孩子肩膀都塌缩了下去。

孩子的背影散去,随时间渐渐扭转,拼凑成了面前这个人的模样。高大身躯,力量内敛,沉潜不发。

幼年时受到的压力,仍纠缠他至今。造就了如今这位皇帝,和他偏执的责任感。

真是,不幸生在帝王家。

本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皇帝嚯然睁大了双眼,眼里积蓄着雷霆,怒光万丈。

能够清晰感受到那种自他身上突然迸发的气势。

“朕眼睁睁看着父皇逝去,悲伤不能自已,冲出门去想寻母后安慰。”

“门一打开便撞到了一个人。”

“太监总管,霍牙。”他咬牙说着这个名字,“还有母后。不,那时是朕忘了,父皇叫她妖后,那个女人,吴蒨。她就立身霍牙旁侧。”

“在朕见父皇最后一面,听他交代遗言之时,他们二人就站在外间,仅隔一扇门,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淡然旁听着我与父皇的对话。”

“他们在等着,给父皇收尸。”

令人作呕!我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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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他从齿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那惊心的一幕,一定还历历在目,也成了他闭目即视的梦魇——

年幼的皇帝惶然失措,惊惧地一扫眼房内情境,顿时汗毛倒竖。他推开了那个男人,撞开迎上来的亲生母亲,几乎是逃命般冲出了这个房间。

满头大汗,喘息连连,在心里不住地啼哭:绝对不能回头!

他逃出了这个房间,却再也挣脱不开那如影随形的恐惧。

我有些记不下去了。

太嚣张了!

不,不仅仅是嚣张。听着陛下的讲述,这两人,简直叫人毛骨悚然!联想到太上皇的遗言“妖祸”,简直是在冥冥之中呼应了什么不详的东西。

皇帝陛下捏着酒盅。他按着桌面一动不动,酒盅里的酒液却荡起了涟漪,一圈一圈模糊了他的神情。

他的暴怒,历经十二年仍染着血腥气。长恨不消。

“当天夜里,恐怕他们二人都以为朕已经熟睡了。但是并没有。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情,朕夜里怎么睡得着。”他低诉,含恨道,“那个女人走进朕的寝室,久久战立在朕的床前。”

“朕闭着眼,装睡。她突然朝朕伸手了。”

“你以为她要杀了朕?哈哈,不是!”

“她会妖术。她伸手按在朕的额头,在朕身上种下了梦魇。”

“从此朕夜夜被梦魇纠缠,精神永远囚于恐惧牢笼之中。”

他竟然在这种时候笑出声来,笑声如恶鬼。若不是我见过他柔声和气的一面,我一定以为他疯了,早在十二年前就疯了。

他不是借酒装疯,是直到现在太后既逝才能吐露一点旧恨,畅快地笑出了声。

“她早就算好了有这一天。那个晚上朕在黑暗里睁开眼睛,看到她亲手拿走了龙头杖。”

“朕永远、永远不会放过这些妖邪。要将他们杀到后悔从地狱里爬出来才是!”

端坐在椅子上,面露微笑,疯狂的本性毫不加以掩饰。

太后,即使是死了,他仍不能解恨。

我说不出话来。是非自鉴。

这恨我了解到了源头,更加对他心疼不已。

我没有去问,他之后这么多年是如何度过的,像被世人遗忘了身份一样,被驱赶到偏僻荒凉处独居。我难以想象一个人被梦魇咬住不放,拖入地狱十几年的感受。我更不敢随意揣测他该有多恨太后和那大太监。

怎样才能问出口恨是如何将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淹没。或许在那时,这座皇宫里最深的黑暗就已经将这只灵魂消磨、扭曲掉了。

想起他先前说的“一个真正的窃贼的故事”,原来是讽刺这个。

窃国贼。

还是自己的生母。

铲除异己,弑亲之仇。

与外人勾结暗害了自己的生父。

使妖术,想杀作为亲生儿子的自己。

谋权篡位。

……

太后,罪不可赦。而陛下将这一笔笔仇深似海的旧恨累加起来,尽数添到自己身上,如负枷锁般在黑暗里行走。握着恨与誓,独自苟活,风雪轮转,经年十二载……

我开始无比希望那个“白月光”是真实存在的,哪怕她只是路过这口深潭一阵子,哪怕只是短暂地治愈了他一小段绝望无助的深夜,也好。

好心疼。这些往事随着言语诉说,就像敞开胸口,才能发现有一段一段的尖刺从心中扎穿了,暴露出来。看得他人也跟着心里作痛。

我放下笔合上册子,一种冲动驱使着我,绕过桌子走向他。

想靠他近一点点。

想借他一些温暖。

所谓的妖术如何生效,梦魇是如何夺走他的安眠,我不清楚。但他的“白月光”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也想做到。

若我有能力,我也想试着去保护他不再受到任何人或者妖邪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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