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赶到的一波黑衣人很快就被解决了干净,卓勒铭方以与他壮硕身材不符的敏捷身手解决了大部分敌人,而迟钦也让那些躲着想要偷袭的人丧失了战斗能力。
远远的能感觉到其他饱含敌意的气息在接近,卓勒铭方将最后一个黑衣人丢过一堵矮墙,示意另外两人走这边。
迟钦故意走在最后面戒备着,也因此回头多看了一眼他们之前的“战场”。
招招毙命的只有莫劫,卓勒铭方和他大部分都只是让对方失去战斗力。而令他诧异的是,一些仍旧清醒的黑衣人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即使因骨头断裂的剧痛而在墙角抽搐,那黑衣人还是一声不吭地沉默着,给这肃杀的黑夜增添一份诡异。
“迟钦?”前方传来胧祯的叫声。
“我在。”转头跟了上去,他差不多猜到了原因。
王家的死士么……
各个方位的追踪者并没有同时攻击过来,所以他们才得以借着卓勒铭方准确的预判,一边向西南城门接近一边逐个击破。
被打倒在地的死士隐入黑暗中,遥远的地方却又有复数杀意浮现。阴云夜色下的城市与无数灯火形成光怪陆离的景象,即使白日里热闹祥和之处也变得诡异。
不记得身边二人护着自己打败了多少敌人,甚至也不记得自己一路走过的地方。胧祯在黑暗里用力甩了甩头,却差点因为动作太大而失去平衡跌上一跤。
“少爷?”卓勒铭方及时拉了他一把。
“还有多久到城门?”
“快了,穿过这个巷子再过两个拐角就能看到城墙。”他们所在的巷子似乎是某户人家后院之外,墙头有高高的大树伸出枝桠,几乎将天空都遮蔽了。
树后有一栋很高的建筑物,方方正正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个仓库。
“带我上去。”胧祯指了指那建筑的顶部。大个子一言不发地抬手就将他搂起来,像抱小孩一样地单手揽着膝弯让他坐在手臂上。
即使这初春的寒冷中依旧穿得很少,无袖上衣令他夯起的肌肉暴露无遗。他微微下蹲一个蓄力,抱着胧祯三两下就单手攀上了房顶!
身边白影如同烟雾般飘过,迟钦跟了上来。
“城墙在那边。”他指了指不远处黑暗虚空中由灯笼勾了出的轮廓:“我能看到墙头的灵障。”
“小心!”胧祯拉了他一把,一齐藏身在倾斜的房顶后面。
从高处可以清楚看到,靠近城墙的大道上即使这深夜也依旧灯火通明。两排手持长枪的守卫在路中央站得笔直,任由夜风渐猛吹得路旁灯笼频频摇晃,他们也巍然不动。
“因为乱党而值夜的守卫?”迟钦的声音很轻。
“应该不是……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那边还有人。”卓勒铭方朝路边的某个方向指了指,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微微有灯光闪烁的木棚,白日里应该是某个摊位吧?
不过此刻棚下却只有几个人影静立,从他们的角度看不到人。
“灵使,不是刚才那个。”迟钦小心压制着自己的灵息以免被对方探到。
“呵,还真是大手笔。”胧祯冷笑一声。“看来所谓的‘乱党’从一开始指的就是我啊……”
“我们可以从另一边绕开他们,直接从城墙上——”发现胧祯看自己,迟钦又补充:“反正也不用担心被‘发现’,我可以试着在灵障上强行破开一个口子!”
卓勒铭方握了握兵刃,在黑夜中仔细观测往迟钦所指方向的路。
然而胧祯却摇了摇头:“不。”
“恩?”
“不逃了。”
“胧祯?”
“就算逃出京城他一定还会派出追兵,我不喜欢那样的‘旅行’。况且……”他抬起头,眼光烁烁地朝那个路边的木棚看去。
“我想做个‘了结’。”
冷意一点点、细密地从空中降下,随着夜风一起侵入了整个京城。天空忘记了白昼里的温暖晴朗,任性地下起了雨。
即使深夜也必须守在岗位上的卫兵们一个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因为他们收到的命令就是这样——在这深夜的街道上、等着什么人。
而街边木棚里灼人的视线更令他们绷紧了每一根神经,生怕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动静。
所以他们根本没想到,他们的目标居然堂堂正正地沿着大道朝他们走过来。
细密的雨丝在摇曳灯火下织成了帘子,第一个在雨幕中看到了人影的守卫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了三个人影并肩走在雨中的大街上,速度不紧不慢。
其中最醒目的便是右首那个白衣人,在黑夜中显眼得简直像是鬼话怪谈里的魂灵,而他身周笼罩的一层淡淡白光更增强了这种感觉,甚至平添一种身影飘忽的错觉。
左首的壮汉则截然相反。斗篷与短装的搭配充满黄风洲蛮人的风格,露出大片皮肤和健硕的肌肉,一头红发剃得极短却又万分扎眼。他手持白色的长枪,雨滴在碰到他和长枪之前就蒸腾成一丝转瞬即逝的细烟。
左右两人带着太过强烈的个人色彩,以至于走在中间的那个矮个子差点被他们忽略了。
直到他在一定距离外停下脚步,推落暗色斗篷的帽子。
“搞了那么大的阵仗,现在却让这些小喽啰来送死吗?”抬起下巴傲然地看着眼前严阵以待的卫兵,胧祯刻意提高了嗓音,话却是对木棚下的人影说的。
那几个人影没人回答他,只有一个冷淡的男中音低声说了一句“拿下”。
胧祯在听到那个声音的同时不自觉地握起拳头,而身边的两人已摆好了迎战的姿势,看着面前的士兵们冲上前来。
他的声音低了好几度,张开口却只吐出一个字。
“杀。”
感觉到白猿法剑被紧紧握住,迟钦的眼中漾起冰色,周身水气一瞬间从雾状转化为尖锐的层层细刃、宛如某种深海鱼的利齿。
冲上来的士兵们首先遭遇的便是蛮人战士的强攻,精钢长枪在卓勒铭方手中的白枪之下简直不堪一击,轻易就被斩成了两段。同样被一斩为二的还有两个躲避不及的士兵。
然而躲过了白枪的其他人也没有幸运到哪里去,冲在前面的人只来得及捕捉到眼前一闪而逝的白光,尖锐刺痛就在一片叮叮撞击之声中又夺走了几条人命。
护甲受到了撞击、形成一个个细小凹洞,而轻甲护不住的头脸等部位被又细又利的水刃刺穿,只留下一个血点——夺走性命。
大道中央第一波的攻击几乎是刚开始就结束了,三人面前只剩下一地东倒西歪的尸体和尸块,雨水将血泊冲散开来。
“就这样而已么?”胧祯甚至故意单手掩口打了个哈欠:“如果你的目的只是让这些人白白送死,就恕我不能奉陪了。”
木棚底下有人影动了动,道路两边忽然闪出了十几条人影,打扮与方才暗巷中的死士一模一样。同时从城门的方向也传来的复数的铁靴脚步声。
“杂兵来的再多也是杂兵,也许你打算这样拖到白天,不过……”身边之人打斗的劲风掀起胧祯的斗篷一角,他抬起了右手,手腕上什么东西微微发出光芒。
手掌做了个抓握的动作,然后将某样金色的东西朝着不远处的木棚猛地掷出。
“我说的是你,裴晏!——”掷出的光芒从淡到亮,飞速旋转着将一个高高跃起企图拦截的死士斩成两段!金色的东西在低空划出弧线,斜着从木棚的一角切了进去!
无法名状的烈响在夜色中猛然炸开,那木棚也一样!金色物体撞上了木棚下的什么东西而改变了角度,划出弧度飞上半空。而那棚子却整个垮塌了,遮盖用的厚布被烈风撕开,带着断木翻滚飞开,露出棚子下面的人影。
一片暗绿色的光芒在棚子下面荧荧亮着,看起来是某种屏障。
一群士兵飞速跑到木棚下的人身边护卫,然而等暗绿色光芒淡去,最中间那个穿着长袍的男子却挥了挥手,让他们退后一些。
浅色的袖子上染出一片血色,看来他匆忙立起的屏障并没有完全挡掉攻击。
“多年不见,你的脾气大了不少。”那人捂住伤口的手掌微微发出绿光,走了几步离开棚子残骸。
胧祯没有应他,只是举高了右手。高空中还在转着的那片金光速度慢了不少,外形像是一片金色的残月。它在半空画了个圈,下落中正好套到了他手腕上。
左右两边的人也暂时停下了动作,迟钦抬手拂去衣袖上的血迹。他们与敌人间隔着一片毫无生气的区域——只有尸体和血。
“你方才的攻击不是单纯灵术,是精工机巧?看来你与精御阁有关的事果然不假。”名叫裴晏的灵使动了动染血的那条手臂,看样子竟是已经治好了。
“哼,你知道的太少了。”金色残月终于停止了转动,在他腕上化为一个连迟钦都挺熟悉的细细金环。
“是么,可有些我知道别的事——你并不知道。”那人突兀地咧嘴一笑。
暗沉的低空突然响起一声锐音,然后某样很重的东西从大路一侧的方向斜斜地飞了下来砸在他不远处——连地面的石砖都碎裂了。一时间碎石和雨水飞溅起来,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但不包括胧祯。
“莫劫?!——”他第一次吃惊地叫了出来。
另一个人影在雨中从房顶跃下,暗色长袍看似累赘却不影响他轻飘飘的身法。他的手中拿着一根黑与白组成的尖头杖,手腕一低就压住了地上人影的肩膀。
“卑职来迟了。”他朝裴晏的方向低头。
“比我预计的迟了很多。”
“他比我们以为的都要强,差一点我就要……恕罪。”能力被质疑令后来的灵使十分不忿,却还是低下了头。
雨水与碎石平静下来,所有人都能清楚看到那个半趴在地面凹坑中的黑衣人影。
“你们……”腕上金环发出嗡嗡声,胧祯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紧紧攥起了拳头,愤怒的气息清晰得令他身边之人惊讶。“给我放开莫劫!”
不知是不是黑暗雨夜的缘故,黑衣的人影看起来很模糊。但胧祯却能清楚看到他背上罩着一层纵横白光,看起来就像是某种印记。
随着那个灵使手中的尖头杖忽明忽灭。
“放弃……”
“放弃吧。”裴晏的话突然被人打断了,他露出惊讶的表情之后却是往边上退了一步,严阵以待的卫兵身后走出了另一个人。
“这护国灵珠中的妖魔本就不是你能控制和使用的,他在你手中连十分之一的价值都无法发挥出来。”那人走到前方站定了说话,一身被雨水淋湿的锦袍玉带与此刻的凶煞之景极为违和。
“是你?”胧祯当然还记得白天在酒楼里遇到的那个自称姓穆的中年人。他眉头紧锁,不但因为莫劫的状况,更因为包括裴晏和卫兵在内的其他人对这个中年人的态度:“你到底是……”
“你还记得裴晏,却至今没记起我吗?”那中年人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几乎像是要苦笑:“未生……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腕上金环的震动突然停了。
灵息的运用、精巧的操控、周围的一切……所有一切都在瞬间淡去,胧祯的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从对方口中吐出的名字。
天地间只剩下了一片雨声,那中年人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其他卫兵和灵使也没有动静。胧祯身边的两人则静静地站在他两侧,默默护卫。
呼吸从急促到静止、再到缓慢,胧祯双唇开合了很多次才终于又发出了声音。
他大笑起来。
·待续·
第67章
残梦之卷·七
仿佛为了惩罚那些深夜仍在外面游荡的人,雨越下越大了。大道两边的灯火在风中摇晃着,照着发亮的雨水落在众人的身上,也落在那衣着光鲜的中年人身上。
雨水在脸孔蜿蜒,使那张原本正气的脸看起来有些古怪。
“是你……原来是你。”在喘气的间歇说话,胧祯的大笑终于停了下来。他挺起方才笑弯的腰,从脸上抹掉一把雨水。“我居然一直没认出你来,都几十年过去了……”
“是啊,几十年了。”那中年人用充满感慨的语调应了一句。“你……”
“你老了啊。”嗓音清亮地高高仰起头,雨水从胧祯的下巴滴落。
迟钦默默看了看那个中年人,视线重新回到胧祯身上。难道这个中年人才是他之前刚听说过“那个人”?那个曾经“很重要”,甚至让胧祯不愿回到京城来的人?
不能说不失望——至少在他的感觉里,边上那个叫裴晏的灵使还更符合一些想象。
中年人露出一个如同苦笑的表情,话题却绕了回来:“我说的都是真的,未生。把护国灵珠还给我吧,对你来说它并没太大用处。”
“你是认真的?”最后一丝笑意从胧祯嘴角隐去。
“它本就是属于祗天之国的护国灵珠,是为守护我祗天氏而存在的。当年你带着它离开,这么多年过去也够了吧?把灵珠交出来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你,和你身边这些人。”
“当年……”胧祯忽然偏过头,如同想起什么一样地在雨中眺望远方:“说起当年的事,我其实很早就想问你。”
“当年发生的那些事——我离开之时发生的那些事,那些人对我所做的一切,真的都是你授意的吗?”
“什么?”中年人露出不解的表情。
“不,那是我的意思。”裴晏在边上加了一句。“是我自作主张。”
“看来我问了个蠢问题。”胧祯挥了挥手,这个答案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枯燥得甚至令他觉得厌烦。“行了,说了那么多,你要的不过是当年那颗‘墨玉灵珠’,对么?”
对方的眼神一亮,令胧祯莫名地想笑。然后他摇了摇头。
“那东西很早以前就没了,你别想了。”
“为什么要说这种谎呢?”中年人皱了皱眉:“未生,那灵珠中的妖魔此刻就在这里,你为什么要说这无谓的谎言?”
“妖魔?你是不是搞错了。世上自是有妖,也有魔——但妖魔是什么我真不知道。”胧祯伸出手:“若你说的是你手下灵使欺负的那个……那是我家莫劫,麻烦你把他还我。”
说话的同时一振手腕,金色细环再一次转动了起来,细微的金属鸣动声震动空气,光芒切裂雨雾。
对面的卫兵和死士瞬间因他的动作摆出了应战姿态,无数森冷的兵刃指向他们。
“这实在太愚蠢了。”中年人摇了摇头,貌似沉重:“你真的以为靠你和身边两人,就能敌过我手下这些兵士和灵使?”
提高了嗓音,裴晏的发言则更多是对着胧祯之外的人说的:“别执迷不悟了,你们知道你们兵刃相向的这位,是谁吗?”
“他是谁与我何干?”迟钦嗤笑了一声,卓勒铭方则是一贯的沉默。
“这位是……”
“那可是天朝的当今天子,阐王陛下啊。”胧祯的话里带着太多嘲讽,令人想忽视都不行。
在场的人没一个表现出惊讶。
“我们真的必须像这样兵刃相向么?”阐王眉头紧锁:“你只要交出灵珠,我可以保你们平安离去……不,未生,你可以留下!”
“留下?”胧祯的手一顿。
“是啊!这次可以了!你可以留下来,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现在的我有这能力了!这一次、这一次我绝不会在让你……”
“闭嘴!——”大吼不但打断了阐王的话,更令周围的士兵都露出惊愕的表情,像是不懂怎么有人敢如此和当朝天子说话。胧祯在雨中呼出灼热的气息,手抖动得更厉害了。
“我知道你恨我,未生……特别是在当年,我在明知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还让他带走你……你一定很恨我吧?”
“两件事。”胧祯花了很久去调整自己的呼吸,他的视线在阐王、在裴晏、在那些士兵和灵使,在被对方制住的莫劫身上来回转了好几次。
“什么……”
“第一,我并不恨你。”
“别……”
“就像我之前对迟钦说过的——我不恨你,因为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现在的我只是觉得丢脸而已。”
丢脸?迟钦朝他看过去。
“是的,只要一想到自己当年是多么信赖你、将你放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位置;一想到当年的自己多幼稚、多蠢——我就觉得万分丢脸。”
阐王脸上受伤的表情一闪而逝。
“第二,我的名字不叫未生!”
手中金环随着他的叫声再一次被掷了出去,这一次却是朝着那个手持尖头杖的灵使。金光斜斜朝他的身子飞去,却在紧要关头再一次被挡住了。裴晏手中漾起绿色的灵障,使得飞速旋转的金环击打在了上面。
劲风吹得周围几个士兵东倒西歪,裴晏也朝后退了两步。金环的攻击再一次偏离了轨道,划出弧线将路边一根灯杆削断之后回到胧祯手中。
阐王终于闭上了嘴,他面色复杂地做了个手势,拂袖转过身去。
少了一侧灯火的大街上黑暗与雨幕交织在一起,阐王的背影很快就被冲上来的士兵遮挡住了。
胧祯向后稍退一步,看着卓勒铭方的长枪斩开雨幕、斩断士兵的兵器和头颅,丝毫不顾对方的攻击在他身上留下血痕;他也能看到迟钦熟练的运用水术将死士压制,却迫于裴晏的压阵而无法攻击到更远的地方。
他还能越过人墙看到更远之外的城墙,依稀灯火下有更多的人正在聚集过来……
他的视线穿过人群,和那个被尖头杖与白色光网压制在地上的人四目相交。
敌人两波进攻的间歇,迟钦手臂用力一挥,他们面前的雨幕瞬时一空,几丈之外立起一道看似轻薄的水墙,微带弧度挡在了众人面前。
他与卓勒铭方不约而同地退到了胧祯边上。
“真的、不打算走?”即使是法剑之灵也感觉到一丝力不从心,迟钦的呼吸开始急促,之前一直干爽的衣发已经被水濡湿了。
卓勒铭方则是沉默地紧握着兵器,丝毫不去管身上那些看起来挺吓人的伤口。
胧祯看着他们,手腕上的金色光芒退去。
“在来这里之前的旅途中,我曾听人说过——‘没有什么地方会比故乡更好’。所以我来了,回到京城,回到自己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他抬起头,轻轻将金环摘了下来把玩于掌心:“而我直到来了这里、直到现在才发现……这里并不是我的故乡。”
“故乡”不该是这样。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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