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盛夏,窗外蝉鸣声声,燥热的暑气随着缝隙腾进来。
原本阴暗的房屋也因此变得难以忍受,床榻上躺着的瘦弱女子,猝不及防睁开了眼睛,浑身都是淋漓汗意。
这是在哪,她没死……
一瞬间甚至想,是不是又重生了一次,可她又没有多大的功德,很快便否定了。
她太久没有进食,只觉得腹中一阵绞痛,竭力想要爬起来时,不小心碰到了旁边凳子上摆着的茶盏。
“啪”地一声,紧接着,木门被推开,一个畏手畏脚的小姑娘走进来,梳着双环髻,看上去还没成年。
“姑娘,你醒啦?”
平安蹙眉,“你是谁?”
声如砂纸,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小姑娘也不清楚眼前人的身份,要说是贵人吧,可她身上还戴着镣铐,外面看守森严。若说是罪犯,却专门请了人看管照顾。
“是一位大人请我来照顾您的,我去给您端些稀饭。”
她兴冲冲地跑出去了,没过一会儿,端了一盏瓷盅,里面是白花花的米饭,和着一些细腻的肉泥。
她小心翼翼地喂平安吃了些,才松了一口气。
平安有些着急,她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李殉自己逃走了吗?又或者,他和前世一样……
她不忍心想,拽着小姑娘的袖子问她,“这里除了我,你还见过别人吗?”
小姑娘懵懵懂懂,“这里除了您,再没有别人了。”
当然,她没有说出那些森严的黑衣人。
平安陷入了困境。
如果李殉逃走,回去后势必发起战争,大沧收割南阙轻而易举,那么他们肯定会让自己做人质。又或者,李殉没有逃走,对南阙臣服了,那她自然也会被软禁。
无论是哪种情况,平安都不希望。堂堂皇家公主,一旦沦落敌手,必然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样才不会危及母国。
平安公主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南阙皇宫。
虽然已经到了晚上,可沸腾的暑热还不肯散去,秦既初在一方绚烂的花园中设了席,专门款待李殉。
两人对坐,秦既初没有什么变化,可如果平安看到,一定会心惊。
李殉脸上很难再有笑意,眉眼压得很低,又凶又沉,戾气丛生。
他指尖抵在白玉酒盅上,即便不说一句话,身上的威压也骇人十足。
“殉弟,你今日辛苦了!”
秦既初脸上一片轻松,虽然他仍然对李殉因酷刑而同意投降这件事感到意外,但考虑到最近他搜查出来的一些大沧细作,全靠李殉一人所杀,便相信他是真的肯和自己同心。
“昔有先人煮酒论英雄,今日我们也效仿一下,殉弟真的愿意同我一起,攻上大沧京城,血洗白玉阶,荣登高位吗?”
他侃侃而谈,“如今天下大沧疆土辽阔,若能拿下大沧,再收服周边小国,一统天下,不过是谈笑之间。”
秦既初此人野心甚重,一个从小在慈悲佛家长大的皇子,竟然可以为了所谓千秋霸业耗尽心机。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好像十分信任李殉,就好像……李殉是与他过命的交情一般。
李殉淡淡道:“我并没有这样的雄途壮志,只是如今天下皆知,李殉因为要被收回兵权,揭竿而反……”
他望向远方,目光中说不出什么意味,“我没有回头路。”
是的,李殉变成现在这样,正是秦既初最毒辣的一步。
早在李殉踏进南阙第一天时,他就命人在各地散播谣言,说李殉带着兵权投靠南阙,要起义造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殉没想到这罪竟然不是自己的君主所赐,而出自于敌国皇帝之手。
秦既初又道:“对了,今日平安公主醒了,你说要不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李殉倏地抬头,举起酒盅一饮而尽,“陛下随意。”
他表现得并不是很介意平安知道这件事,想了想又说,“我亲自去告诉她。”
“也好,”秦既初笑,“只是你们立场不同后,终究难免心生嫌隙,殉弟勿忧,待成就千秋功业,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听到这样的话,李殉却并不附和,只是眉眼沉沉,一字一句道:“谁都能死,平安公主不可。”
最后不欢而散,李殉早早走了,秦既初挑起瓦罐中的冰块,摇了摇头。
一定要把平安杀了,却不能是自己,否则李殉会记恨他。
柳容兮倒是担心李殉有诈,曾多次提醒过秦既初,但他心中有数。
一只苍鹰被折断翅膀,跌入泥沼,再怎么向往天空,也终究是只能在泥沼中苦苦挣扎。他失去了再次飞起来的能力,那么一直到死,都不可能再飞起来。
这是李殉这种过刚易折之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