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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
山风拂过,卷动漫山枝叶。树枝哗哗摇动,深林如绿浪般起伏。
层叠的树冠下方,阳光被隔绝的阴暗之地,一道暗流穿过林海,乘着草木气息无声前行,没有惊动任何生灵,如同一缕轻盈的风。
很快,暗影停在深林边缘,落地化作一道人形。
原之卿踏着枯叶,抬袖挥开挡在面前的树枝,目光落在自己袖口,略微蹙眉。
绣着漂亮暗纹的衣衫上,此时多了一道被利刃划破的裂口。埋在其中的阵法被一剑斩断,这身衣服算是报废了——他原本很中意上面的花纹,还没来得及多穿两天。
这时,两丈外的树根下,一片阴影堆叠蠕动,慢慢凸起成一道人形。
那是一个身材枯瘦的青年。他污浊发红的眼珠四处一转,视线落在原之卿身上,很快恭敬地垂下了头:“尊主。”
原之卿朝他略一颔首,示意有事快说。
魔宗的宗主走火入魔,闭关许久,很多事务都落在了原之卿身上。“尊主”的统领身份,也被移交给了他。
只是三伏火对魔宗太过重要,原之卿难得打入了隐仙宗,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好在隐仙宗地势广阔,监视难以周密,魔宗的秘法又一向以诡异著称。偶尔派人溜进来交流,倒也不算太难。
此番前来的人,正是魔宗的左护法。
……
左护法惯例说着宗内近来的事务。很多杂事,他们自己都能处理,但涉及到要事,却要先找面前这位已被魔神认可的尊主禀报一声。
原之卿虽然不耐烦处理俗务,但这毕竟都是宗内大事,每一次他都听得还算认真。
然而这次,左护法说着说着,却愕然发现,尊主好像正在走神。
“……”护法不禁迟疑了一下。
语气稍一迟缓,对面,原本目光还有些偏移的人,一下回过了神。
原之卿望向面前的左护法,倚着身后的树干:“继续,我在听。”
左护法匆忙应了一声,接着刚才的话道:“混沌魔源的封印似有松动,每到半夜便有哀鸣传出,前些日子还有值守的人被拖拽进去,其中甚至包括两个融合期的供奉。”
原之卿蹙了蹙眉:“近些年异动确实频繁了些。我倒是知道它躁动的原因,可没有三伏火,没人能压制它溢出的能量……先让所有岗位后撤十里,加固封印。我尽量找个机会离山,亲自去看看情况。”
“是。”左护法说完,却没有走。
犹豫片刻,他忍不住直言道:“尊主,若是这边有什么能用到我们的地方,您尽管差遣。”
少宗主是魔修当中千年难遇的奇才。魔宗近来式微,宗主走火入魔之后,原之卿简直是整个魔宗的希望。
就这么将珍宝丢在隐仙宗里,他们实在难以放心——虽说少宗主修为已至大乘期,离踏入那个传说中的境地一步之遥。但那一步,许多天之骄子终其一生,也迈不出去。
何况隐仙宗里,凌尘也同样到了那个境界,再加上隐仙宗的地利人和……万一原之卿暴露身份,一不留神折损在这。届时魔宗没有尊主,一盘散沙,那种场面,左护法想想就觉得难以接受。
左护法其实很信任原之卿的能力。
但这么些年,他还是头一次在汇报时,看到尊主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再加上衣袖上那一道锋锐的剑口……这种事,放在一向注重仪表的少宗主身上,实在太反常了——左护法怀疑隐仙宗里,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
左护法话音落地,原之卿沉默了一下,居然还真的打算开口。
只不过他的神情,看上去并非想要求助,倒更像在梳理思路似的,缓缓思索着什么。
左护法不敢出声,屏息等待着下文。
数息之后,他才终于听到了原之卿的声音。
少宗主说起话来,一贯慢条斯理,透着一丝与生俱来的自信。
可此时他的语气,听上去却有些古怪。
“刚才我无意间看到隐雷峰的峰主……”原之卿指尖点着下巴,试着措辞,却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说法,最后只好干巴巴地原样陈述道,“在野地里,按着药峰的峰主灌药。”
“……”左护法呆了一下,“啊?”
“然后又把她……”原之卿声音渐低,似乎是觉得这些男女之事脏嘴,说起来莫名有点磕磕绊绊的,“把她推到树上,掀开面纱…亲了一下。”
描述完那些行为,原之卿才重新变回了正常音量。他语气冷冷的,总结道:“光天化日行苟且之事,当真恬不知耻!”
“……”日常流连花街的左护法低下头,不安地挪了挪脚:只是亲一嘴,似乎还算不上“苟且之事”,他还以为隐仙宗出了什么大事,没想到……
不过,少宗主在意的事,定然不是小事。
仔细一想:对两个有着师兄妹之实、师徒之名的仙家峰主来说,这确实算
', ' ')('得上一桩丑闻。
左护法揣摩着自家尊主的意思,试探道:“我们派人把这桩消息散布出去,让他们名声扫地,然后……”
“蠢货。”原之卿蹙眉打断,“若是那样,岂不就坐实了隐仙宗中有人偷窥?能躲过凌尘感知的,世间一共才几人。届时全宗戒严,我在峰中关一段时间事小,若是被发现了身份,这些年花费的时间,便全都白费了。”
左护法迷茫了:“那……”
“我会找机会接触一下那个女人。”原之卿思忖道,“虽说她看上去像是被迫的。但能被凌尘如此对待,没准她知道一些隐藏的秘密。”
就算猜错了也无妨。
这么多年过去,原之卿卧底都快要卧出了佛性。就算弄错,不过是又做了一场无用功。相比起努力白费,他其实更担心全然找不到线索。
……
另一边。
夏夕月对即将到来的卧底一无所知。
踩着长剑飞了一阵,苍翠的药峰逐渐出现在眼前。她落进峰顶小苑,推门而入,本来想快乐地飞扑进被子里。
可惜打眼一扫,宽宽敞敞的一间屋子,只有一张木桌,一张木塌,一枚蒲团,中间用一盏素色屏风相隔——连床都没有,遑论被子。
夏夕月:“……”差点忘了,这处房间,还保持着上一世“夏夕月”布置的模样。而这款轮回司批量投放的躯壳,连生活环境都崇尚极简。
夏夕月叹了一口气,只好凑合着拽过蒲团坐下。
她铺开衣摆,摆了个仙气飘飘的打坐姿势,心里却默默想:得尽快去弄上一张床。
先前她总担心,若是自己改变了“夏夕月”的习惯,会引来天道窥视。
不过如今看来,重置小世界的时候,天道的记忆也被一同回溯。它虽然直觉地警惕着凌尘,但对上一世存在感稀薄的夏夕月,则远没有那么严格。
另外,除了床……
夏夕月伸手进怀里摸了摸,找到先前凌尘给她的药方,展开细看。
刚才那种身体每一寸都被炙烤的感觉,实在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夏夕月仔细记下了药方,打算先做它个百八十瓶带在身上,时刻取用。
另外,南弦那边一定也能用上:地底火毒浓郁,虽然火毒入体后不会立刻沉淀,但飘荡在经脉里,肯定也不怎么好受。
“蛇心水、肉藤萝、雪清果、中阶灵粉……”
夏夕月目光掠过需要的药材。她这个“药峰峰主”,虽然有自己独属的宝库。但库中珍藏着的,多是一些极其珍贵、需要小心呵护的灵植。
而药方里这些不算罕见的药材,就算到了药峰手中,也会统一上交宗门,再由宗门调度,这里并没有现货。
“先去一趟司物署吧。换齐药材,裁剪衣物,顺便弄张床……对了,还有配套的被子——上司那一款看上去就很不错。只是不知道那是宗门统一供应的,还是他自己从哪搜罗来的……”
夏夕月一边在心里清点着要用的东西,一边顺手列出清单。
此时她体内的火毒,毕竟还不算多。虽说刚刚被日光引得暴动,但先前凌尘一套对症的东西砸下来,再加上夏夕月本身修为不低,早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身下这一枚冰冷的蒲团,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列好单子,夏夕月没再耽搁。她提剑起身,扣上纱帽,前往主峰。
……
踩着灵剑飞了一阵,面前逐渐出现一座山峰。
说“山峰”似乎不太准确——它原本曾经是一座山峰,但千年前被第一任宗主平切而过,成了一片广阔的平坦石台。
这里是整个隐仙宗最为热闹的地方,大殿林立,人来人往,刻着宗门印记的雪白阶梯从山脚铺就,一路延伸向石台之上。
夏夕月从上空掠过,落在一方大殿前。
她收剑归鞘,回过头看了一眼石台,微感诧异:虽说平时这里人也多,但今天一看,却比先前还要多上不少。而且其中相当一部分人,穿的并不是隐仙宗弟子的服饰,倒更像是从外面过来的。
夏夕月好奇地看了两眼,感觉再看下去,不太符合峰主沉稳的形象,于是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进到了司物署大殿。
有弟子快步迎了上来,夏夕月找出早就列好的清单,递到他手上,一边轻声补充着具体的要求。
说话间,她不动声色地往殿内走了几步。离开会被阳光直射的地方后,将披在身上的薄纱取下,一并递过去:“劳烦帮我裁一身外衫,袖口和衣摆留得稍长些。”
那弟子恭敬接过,惊异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鲛纱,艰难忍住摸一摸它辨别材质的冲动,转身离开。
……
夏夕月头一次来这。她左右望着,打量着殿中景象,目光很快落在了长柜后面。
那里坐着一个眉眼微挑的青年,一身金纹锦袍,乍一看不像仙山上的修士,反而透着几分昂贵的尘世气息。
察觉到这边的动静,那人从桌案前抬起头,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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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夕月对上他的脸,认出这是隔壁炼器峰上的峰主——长虹真人。他是掌门师弟的弟子,理论上来说是夏夕月的师叔,但实际上,也可以算是她的平辈。
闲着也是闲着,夏夕月走近闲聊:“今日怎么是你亲自当值?”
长虹瞥了她一眼,认出了她的声音,对她主动搭话有些讶异。
但不过是聊几句天,算不上反常,没准是夏夕月今天心情好。他于是继续啪啪拨着算盘,随口道:“师妹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后年便是仙山之试,各处事紧,调拨的也多有贵重之物,我自然得多看顾着些。”
他说话时喜欢直视对方,如今一眼看过去,却没对上夏夕月的眼睛,只看到一块晃晃悠悠的白纱,额角顿时一跳:这些年纪轻轻就筑基的家伙,总喜欢穿戴一些仙气飘飘的花哨东西,华而不实,平白浪费宝贵的资源……
这种单向可视的鲛纱,虽不会遮挡夏夕月自己的视线,但她本就不是时刻察言观色的人,没发现同门微带复杂的注视。
听到“仙山之试”,她心里微动,忽然记起了一件事。
各宗平时闭门修习,与尘俗隔绝,即使同为修仙宗门,也少有来往。
但完全不交流,容易生出些事端,于是不知何时,修真界渐渐多了一条惯例——每隔五十年,便有一宗坐庄,广开山门,让弟子切磋比试,以作交流。
除了各大宗门,名声正直的散修也可入内,甚至准许一些散修入门拜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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