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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嘉德是这样光明正大地留密码在日记,他应不知道有后人,但也许又知有后人。可无论有没有后来人,当下的密码只为祭奠他衰败的爱情与那可恨与爱的人。
这份日记,它的确不应该现世,就应当埋在这荒星战舰里的核心,否则世人都知道他阿嘉德天真可怜,不会有人再怕他了。可他固执留的每一次“席璨”,不是给世人,而只给那个人。
我爱你我恨你,阿嘉德在日记里翻来覆去地写,比爱恨更无穷的,只剩想念。联邦剖不出的虫族基因,在阿嘉德这里完全变异。全宇宙独一无二的阿嘉德,他设下的密码,一定与他的爱情那样纯粹。那样简单,也想破了脑袋。他在耍心眼,还是最初的那个小虫子阿璨,全是甜蜜手段,他要那个解密的人,只是他要的那个人。
尤金与伽利略都忽然觉得,比起得到密码开启战舰,阿嘉德他们的故事才是这玫瑰战舰最引人入胜的神秘。
阿嘉德会再予他们试错的宽容吗?尤金不敢试,又跃跃欲试。但两个人类也在这场日记的旅行中变得一往无前胆大,他们都不再商量地,敲定了选择。
他们还没有看到日记的最终。有些爱情不必看结尾。
尤金输入了他猜想的迷底——那等同于阿嘉德爱情的关窍。
……
阿嘉德带着玫瑰战舰离开了。
他没有地方去,就像当初和席归星吵架后离家出走但只能满街乱走,如今多了玫瑰战舰不过让他有了强大不好惹的武装。他从可怜小孩变成坏小孩,激光射炮是他的玩具弹弓,把无辜的邻居家打得千穿百孔。
妈妈该来教训他的,妈妈怎么不来,妈妈也变成了坏妈妈?那狼狈为奸也是绝佳,更该快来。
但来的是别的妈妈,虫族里阿嘉德亲生母亲的意志被别的虫子带来。
“阿嘉德,你该回去了,阿母一直在等你。”
面前的这个,是与阿嘉德托生自同一个母体的虫子,甚至有可能都诞生在那一场兵荒马乱的战争。他,他们,都来迁就阿嘉德这个流浪在外的珍贵的顽劣雄虫,还打算模仿人类的礼节。阿嘉德拒绝。
“别把你的脚踩上我的战舰,否则我就剁了你。”
阿嘉德阴着脸,像在看什么惹人嫌的东西,他和别的工于心计又矜持于身份的雄虫太过天差地别,阿嘉德的同胞听得简直头晕目眩。
人类当真把阿嘉德教坏了。
来的虫子无限愤慨。面前站着的这个已经是与整个虫族的断裂,赤裸裸昭示虫族在传承上从未有过的失败,整个虫族的文明都不会认可这份例外,即便阿嘉德是这样的美丽而强大。
“我知道,”虫族吸了口气,为接下来飞快地吐露诅咒,“听说,你那时候喊那个男性人类‘妈妈’,你把他当成了你的阿母……但不是!他不会是!你懂不懂?他骗了你,他恶毒偷走了你,让你流浪在外,他要你喊他妈妈是蓄意羞辱所有的虫族,他甚至让你真正的阿母失去了一条手臂,你却还在这里做着蠢事。”
“他,那个人类,不是你妈妈。”
最后一句话,虫族咬牙切齿地重声。
阿嘉德抬了抬眼皮,他没任何激烈的反应,甚至流露出几分听得厌烦的疲倦。
“原来虫族和联邦人类真的停战了,连这种恶心的腔调你都学了十成。”阿嘉德打了个眼睛泛泪的呵欠。
他浸在水光里的眼睛那样漂亮,好像还没有哪一个虫族的眼睛比他更漂亮……对方不禁有些晃神。
阿嘉德倏地回头,盯着这个雌性的强壮虫族看了几秒,扯出几分蓄意的嘲讽。
“你想和我交配。”
这虫子说当年妈妈让那个诞生他的雌虫失去的一条手臂,所以阿嘉德也乐滋滋地效仿,让如今这雌虫带着他身上这份残缺伤口回虫星献礼。
……
后来,虫族与人类联邦又开始了战争。哪有那样容易真正讲和,重新打战也无需借口。
阿嘉德会来掺和,通常双方都是他的杀戮目标。他让虫族同胞都觉得恐怖,一个雄虫,克服了千百年来他身体的弱势弊端,在战场上也凶戾得疯狂。
阿嘉德的大名响彻宇宙,疯虫子无人不知。虫族与人类都试图拉拢他或围捕他,但阿嘉德什么都拒绝,什么都不要。也许有那么些人类知道他想要什么,但如今却给不出来了。
押送席归星的那艘战舰爆炸,一起与真正的星尘共泯灭。席归星曾豢养驯服过一名虫族,但他要这个盛大的秘密下葬,他不要任何人再知道,这样,全宇宙若万年不再有第二个阿嘉德,成全了他自私,也成全了阿嘉德。阿嘉德会真正自由,他该自由的,他那样好,好得那么可爱,爱情有时候也变成他束缚。
可阿嘉德不知道妈妈生死一刻的悲观。他不知道,所以他孤勇地开着他的船航行在星海。原始的满天星河,每一颗星辰的诞生与灭亡都在这片宇宙海,阿嘉德就要在这里捞一颗他的星星。
于是,这只骁勇善战、令人类闻风丧胆的虫子,他本可以
', ' ')('做更多,但除了杀戮凶名,他的一生毫无建树。他竟把一颗完整的心都抛给了星河,许愿因此最虔诚。
这是他疯的时候,阿嘉德不疯时,就在玫瑰战舰里写日记和画画。
玫瑰没再种了,要水要土,要一个家,这些玫瑰战舰都给不了。
“起码我也不能把你弄得太乱七八糟吧,他要是看到送的礼物变成这样……该生我的气了。”阿嘉德对光脑如此说。
玫瑰战舰的光脑是难得还能够好好听阿嘉德说话的存在了,有时候阿嘉德攒了几天几天的话,最后通通都倒给了光脑。这时候,他又不单方面与玫瑰战舰那样“争风吃醋”了。阿嘉德写了好多好多篇的日记,可光日记不够啊,阿嘉德太怕了,怕到不愿意再记起年岁,又每一夜的闭眼到睁眼都在计算年岁。后来,某一站歇脚,他带回来了纸笔画板,重练他那还不得精要的画技。黑白文字字里行间,最后立体变成了一张张画像。
席归星要是见了,准还会说他:画纸画本东丢西落,怎么不是把战舰弄得乱七八糟。你这爱情太满了啊,无处收拾,刻在战舰到处都是。
阿嘉德无聊时,会输入那六位密码当玩,他每输入一次,光脑就会默认走一遍激活程序。
“阿璨,我在。”
“好的。”
“在。”
……
“我在的,阿璨,请问有什么事。”
阿嘉德最后玩够了,倒在椅子里,等玫瑰战舰载他去往任何的下一个战场。
他阖眼笑了笑,也鹦鹉学舌。
“妈妈,我在。”
……
最近阿嘉德十分地高兴。他捉到与联邦做生意的军火商,那是他曾经的小伙伴谢廖沙。谢廖沙头破血流一脸狼狈,但肯告诉阿嘉德,席归星很有可能还活着。
阿嘉德没时间犯病了。
因不知道哪一日就忽然与妈妈重逢,他每天都打扮好看,翘首以盼。
他找啊找,若是在几千年前,人类还拘在地面,那么他的踏山踏海山海可移,就是神话里的另一个愚公。愚公不疲不歇,还有祖孙三代;可那个人类的阿璨,他只有一个人,他总会疲倦。阿嘉德累的时候,就与玫瑰战舰在星海里静静地飘荡一天,然后再去找、再短暂停歇……日子和以前一样,但他很快乐。
有一天,阿嘉德累得突发奇想,他忽然想要回当初他们约定的地方看一眼,他在那里埋葬他爱情的天真,好的不好的都在那里,最后又带了更多的好与不好离开。彼时,他也正好在附近星域,就去了。
玫瑰战舰回到了它出生伊始的地方。这颗荒星这么多年似乎没有一点改变。
阿嘉德后来才知道,玫瑰战舰的设计者恐怕是星际某位赫赫有名的大牛。对方与席归星有过一个交易,星舰设计者按照约定将玫瑰战舰做好后留在这里。阿嘉德以为对方会有妈妈的行踪,但却得知连这一个荒星的存在,都不过由席归星决定,再发送一串坐标。
降落了。
荒沙黄土。
阿嘉德在来了以后,又失去他之前突发奇想并心心念念的执着。没什么好看的。他踩在这片土地上的第一个脚印,就让阿嘉德还是难以释怀当初在这里那份懦弱失败得涕泗横流的狼狈。
但阿嘉德又默默说服自己:
我是替玫瑰战舰再看看这里。
他就走,走啊走,也许很长,也许很短,他忽然看到远处的一朵花。这荒星竟然还生长着花。阿嘉德不禁眯眼看得更仔细。双脚带他的神思更靠近,他延迟了那么久,才恍然发现,他以为仅仅的一朵花,是一朵玫瑰花。在这一小片荒土里,唯一生长的玫瑰花。
它只独自盛放着,就像阿嘉德最引以为傲的爱情,独一无二。
阿嘉德在第一刻第一秒,他所有脑海里的席归星全都被唤醒。他看得好认真,但不敢蹲下来,也不敢靠近,就在几步远的地方静默地伫看凝望。
他想妈妈了。
但下一朵玫瑰要他更想!第二朵,就开在更远的地方,招摇与守望。是烈焰的红玫瑰,不是他的最爱雪山,可阿嘉德忽然不管不顾地追上去。他追这些被故意种植得很远的疏疏落落玫瑰,就像当年追着光跑在去与妈妈重逢的长路上,那路尽头曾经等着一艘玫瑰战舰,这次又是哪一份妈妈也许迟送予他的温柔的伤痛?
迟了这么多年送来,但妈妈也还在记挂他吧,阿嘉德这样想忽然就觉得都可以原谅。他有时候心里的埋怨与愤恨都是因为他太想爱人了,想妈妈却无家可归,他在生病,可他难受着时最在乎的不是病好,是他可以肆意胡搅蛮缠不讲理与撒娇的怀抱。他要那个怀抱,那他什么苦都不害怕。
5036年到5046年,他和玫瑰战舰写了十年的日记,有没有哪一次、可不可以是这次,路的尽头终于可以是他的爱人?
那就是爱人吧。
那就是爱人啊。
哪怕他沧桑眉眼,头发削短,从雪山跌在了荒沙,弯腰笨拙种花,但阿嘉德还是
', ' ')('一眼认出,这就是他爱人。
他奔过去,速度比任何虫子都更快;但摔一跤,又比任何虫子都慢。他怎么这样不小心,又怎么这样故意,要当年的事都重演,要妈妈知道他有多辛苦。他好辛苦、好辛苦,他根本不想做阿嘉德,只想做阿璨。但他不愿意,不愿意叫席归星知道,最后又把这些沉重紧紧地抿在嘴唇后,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
席归星也在跑,跑几步,变成庄重地走。他来到阿嘉德面前,沉默了一会,局促激动担忧与爱恋都噎在嗓子里,这个男人一时半刻也不知最先说哪句。
他嘴唇抿了又抿,还是先把阿嘉德从地上拉起来。阿嘉德抓住手,没动,他仰视地、睁着他澄黄的虫眸一瞬不歇地望着席归星。他逼得席归星昏了头不着脑,脱口而出先求饶。
“我来了,我很早就来了……”多少岁的男人,面无表情说这话时却有掩饰不住的懊悔,“但着陆时飞行器坠毁……”
“嗯。”
阿嘉德绷着唇,他是大人了,要装得了严肃沉稳。但爱情偷偷松他缰绳,他就笑了。
【我再不会写日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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