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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直到包扎完伤口的赵明臻准备离开。
见他就这么要走,祁寄还是没忍住,问:“裴总的伤……”
“已经包扎好了,不用担心,内服的药我也放在了桌上。”赵明臻道,“注意事项我也告诉过二少了,等晚上换药时我再过来。”
祁寄顿了顿,没再追问伤势的注意事项。
他送赵医生离开,临走时,赵明臻还道:“抱歉小祁,之前资讯不足,让你产生了误解。”
“但事实并不是那样。”他拍了拍祁寄的肩,“二少会和你解释,不过也要注意别让他说话费太多力气,多休息。”
祁寄点头。
他回到客厅,沙发上的男人还在等他。伤口包扎完之后,裴俞声的状态也比之前好了一些,但唇色依旧苍白。
他开始给祁寄解释两年前的那段经历。
“没有拆散这一说。”裴俞声直截了当,他还在意着祁寄刚刚的说法。“当初是因为我想退役,我父亲不同意,才故意安排了温初明假死一事,想让我为了给他报仇而留在部队。”
但谁也没想到,裴俞声运气居然这么好,带队直接捣毁了那个在本地盘踞已久的恶枭的老巢,只用半个月的时间,就结束了本该谋划一两年才能收网的长线任务。
而在成功为温初明报仇之后,裴俞声就退伍离开了神箭。
“我那时的确几天没有睡着,但那是因为自责,”裴俞声道,“因为我清楚我父亲的性格和手段,我以为他是为了留住我,故意害死了初明。”
为温初明报完仇,结束了整个任务,再无牵挂的裴俞声就退了役。他也是前些日子同温初明偶遇之后,才知道对方被安排执行秘密任务的事。
“就算是在退役之后,我父亲也曾经真的有过打算,想放出温初明还活着的消息,引我重新回到部队去调查此事。”
裴俞声声线渐冷,对裴啸林,他从来没有过父子之间的孺慕之情。
“不过因为保密原则,洩密之事被我大伯制止,这个计画才没有得以实施。”
祁寄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
为了让儿子留在部队,故意做出这种事,裴啸林的做法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但再一想,会下死手把亲儿子打成这样,同样也不是正常父亲的做法。
他问:“所以他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让你待在部队吗?”
裴俞声低应一声:“嗯。”
“他一向如此,试图掌控别人的生命,任何不顺从都会让他不满,不折不扣的控制狂。”裴俞声的神色愈发冷漠,连之前那种冰冷都消退了,只剩下彻底划清界限之后的平静与漠然。
“他一直想让我进部队,但我另有志愿。僵持了很久,我们最终达成协议,服役三年,结束后我就离开。”
这是个各退一步的折中方案。裴俞声同意服役,是为了缓解裴啸林的施压,三年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裴啸林同意三年,则是为了先将裴俞声骗进去,让他无法退役,继续待下去。
最后,还是裴俞声成功退役,坚持了自己的志愿。
“我的兴趣随我妈,在通讯科技领域。”裴俞声解释,“入伍前本科三年,我在it修读通讯技术,退伍后一年,我又去harvard读了一年研。”
祁寄这才明白,为什么裴俞声会有这么扎实的专业基础。也难怪他空降云图,却能这么快就成功上手。
不谈其他,听闻这个消息,祁寄着实松了一口气。
原来当初裴俞声并不是前途被毁,反倒是去追求自己真正的前程了。
“原来裴总退役后出国是去读研了。”祁寄问,“不过硕士不是两年制吗?”
“我学分修得早,提前毕了业。”裴俞声道。
这种事放在裴俞声身上,似乎也并不值得惊讶。
祁寄正想着,突然听见裴俞声问:“你以为我退役后出国是为了什么?”
他抬头,就见那双浅色双眸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为了换个陌生环境,消弭温初明的死亡对我带来的打击吗?”
祁寄被拆穿,手指不由缩紧。
裴俞声一针见血,却并未逼迫祁寄回答。
他只是给自己做了个澄清:“没有,只是因为我要修学深造。”
“我和他从来没有过感情关係,”
裴俞声直直望着祁寄,面容沉静,语气沉稳,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所承受的伤势之痛。
他在叙述一个不容反驳的事实。
“过去没有,部队不允许同性;现在也没有,因为……”
说到最后半句,裴俞声停顿了一下。
祁寄的心倏然一跳。
但裴俞声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题还没解决,突然问:“你认识温初明,是不是也看到了他这段时间在s市出现的事?”
祁寄一怔,还没来得及否认,就听见裴俞声道:“他和江
', ' ')('宁军区有合作,要在s市停留一段时间,这件事,贺修是不是没告诉你?不过这个涉及军方人员行踪,他也不能告诉你。”
贺修在任,而裴俞声不在职,所以他能说。
“他这些天来找我,是因为要和我大伯的人联繫。”裴俞声口齿清晰,条理分明,一条一条和祁寄解释,“而且他父母过来了,想借这个难得外出的机会见见他,所以他才向我借了一辆车。”
祁寄听完,却愣了愣:“……裴总为什么要和我解释这些?”
裴俞声望着他,不答反问:“那你为什么在意这些?”
祁寄皱眉:“?”
裴俞声继续盯着他,突然问:“你之前刚进门时看到我,为什么要跑出去?”
祁寄干巴巴道:“我以为裴总不方便,怕打扰您,就先走了……”
裴俞声锲而不舍,继续追问:“那你刚刚听我说父亲的事,为什么会提温初明?”
一连三个问题,问得祁寄哑口无言。他说不出话来,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裴俞声的一连串追问,精准强势,逻辑清晰,步步追击。让祁寄发现,原来会茫然无措的只有他自己。
只有他会被情绪衝昏头脑,会酸涩难过,患得患失。
而裴总永远理智,永远胜券在握。
疲倦如海浪,扑面袭来,淹没了这具躯体。祁寄恍神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了裴俞声的声音。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答案,再开口时既像解释,又似自言自语。
“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有一个猜测,但这个猜测是我自己都一直不敢相信的期待。”
见祁寄回神,裴俞声放低了声音,道:“我不知道你之前的想法,不然我早就会和你解释温初明的事了。”
祁寄看了他一眼,挪开了视线,没有说话。
裴俞声继续问:“既然你主动问起了温初明,那我可以当做我想的意思吗?”
祁寄勉强笑了笑:“裴总想的什么意思?”
裴俞声身体微一前倾,薄薄的冷汗覆在他颈侧。
他还在疼,却并不难过。痛楚都被催化成了勇气。
“祁寄,”裴俞声叫着他名字,问,“你知道我是为了谁出柜的吗?”
“你还记得我刚刚说过的吧,我父亲安排了很多摄像头,无时无刻不在监视我的举动。所以我这些天都没有和我心里想的那个人打电话,也没有让他靠近我,进我的卧室。”
裴俞声放轻了声音。
“因为那些监控会对准他。”
祁寄的心臟砰砰跳动着,似是随时能破胸而出。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起来,对宽敞屋内仅有的两个人来说都是如此。
“祁寄,看看我好吗?”
低磁的男声宛若鲛人的歌声,诱人沉溺。
他说:“我希望你能别再叫我裴总。”
真正期待已久的那个称呼,却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裴俞声不想给人太大的压力,他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最好的时候。
可人已在面前,喜欢又从来都无法掩饰。
他把那句“我希望你能叫我先生”的期待,换做了更直白的四个字。
“我喜欢你。”
四周倏然静了下来。
屋内原本就没有其他声音,连室外都难得没有风。但当这句话说完时,周遭还是猛地降低好多分贝,让人连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血液在体内流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等待如此安静,又如此漫长。
但在这漫长的时间里,祁寄其实也没有想太多东西。
大多数事情,早已在前些日子失眠时就已经理清楚了。
和夜晚的浑浑噩噩不同,祁寄现在很清醒。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辛勤奔波的人,为了一个永远都不可能攒够钱的昂贵宝物,整日心心念念,甚至不惜变成自己都不理解的吝啬鬼。
但当有一天这个宝物真正出现在他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时,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惶恐,是提心吊胆,是可能会失去的恐惧。
他甚至会去怀疑这是不是哪个商家的陷阱,但唯独不会开心。
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和这个宝物并不匹配。
祁寄垂眼,盯着自己的手链,喉咙异常干涩,却还是一字一句:“裴总先好好养伤吧。”
裴俞声沉默了一下,低声叫他:“祁祁……”
祁寄很乖地笑了笑。
周礼的话,这段时间的经历,乃至于从最初认识起发生的所有事,都让祁寄清晰体会着两人之间的差距。
那差距一直存在,从未消失。
祁寄也曾心心念念想着自己的宝物,但横亘在他与宝物之间的,却是根本无法凭感情逾越的鸿沟。
所以当宝物突然出现在面前时,他也只会猜测,是不是自己向前一步,就会坠入鸿沟,粉身碎骨。
当初在会所被
', ' ')('裴俞声用十瓶路易十三帮过忙时,祁寄曾经觉得,他和裴俞声就像不同星系的两个星球,即使有光偶然穿过,惊鸿一瞥,也不可能有真正的交集。
现在再想,其实也没什么变化。
祁寄清楚。
他们从来不是平等的身份,而是债务高额到连一天五万的离谱薪酬都要还那么久的雇佣关係。
他说:“裴总,你知道吗?你的气息,你的体温,总会让我想起太阳。”
“如果你是太阳,那我就是地球上再渺小不过的一颗石子。”
祁寄垂着眼睛,声音很轻。
“行星都无法与恒星并称,石子就更不可能。”
他又笑了笑,客气又礼貌:“谢谢您的厚爱,我们还是来谈谈债务的事吧,算一算我还欠您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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