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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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一场意外。”荀老太太这样说,却到底没再说什么。

江寄月便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里结束了她的认亲。

早膳是男女分开来吃的, 总能等到这一时刻,荀引鹤离开, 需要她独自面对这陌生的环境。

她逼着自己放松下来, 不要用依赖的目光追着荀引鹤,那只会显得她怯懦又没用。

女眷们都到次间用膳,还未等分座次, 荀老太太便向她招手:“老二媳妇过来,坐到我边上来。”

那是左手第一个位置,荀大奶奶谢氏的脚步一顿, 改往后退了两步, 给江寄月让出位来,江寄月踌躇了下, 还是过去了,等她落了座后, 其余人才坐了下来。

荀家的座次是严格按照辈分来的,她坐了大奶奶的位置, 大奶奶便坐去右手第一位, 郗氏挨着江寄月, 然后依次是她们的三个女儿。

江寄月记得很清楚, 大房子嗣丰厚些, 不过也才两个女儿并一个儿子, 并不出挑, 荀引鹤的情况不用多说, 便是三房目前也只得一个庶出的姑娘。

荀家嫡支这脉的子嗣似乎少了些。

大家无声地用了膳,桌上只有碗碟碰撞的轻微声响, 除却连伺候的丫鬟咳嗽声都不闻, 江寄月却能感受到有许多道从四面八方来的目光在悄悄打量她, 忖度她的举止是否合乎规矩。

自然是不符合的,大家出身的姑娘的每一个举动都在方寸之间,还带着从容婉转,使得举止十分优雅,值得被欣赏,而对于江寄月来说,夹菜就是夹菜,喝粥就是喝粥,这些举动除了满足自己的需求外,并没有多余的意义。

一顿饭忐忑地吃完,几人才刚走回正堂便见荀引鹤坐在那吃茶,荀老太太讶道:“这样快就回来了?”

荀引鹤起身道:“她新嫁进来,对府里还不熟悉,想趁着儿子在府里这几日,带她多走走。”

荀老太太沉吟了下,没把江寄月留下来立规矩,道:“回去吧,刚新婚,小夫妻之间确实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于是江寄月便随着荀引鹤走出了上房,江寄月当真是出了口长长的气,荀引鹤注意到了,笑问她:“怎么这样紧张?”

江寄月道:“你家规矩是真的当上天,我还有些不适宜。”

荀引鹤纠正道:“是我们家。”

江寄月道:“好吧,是我们家。”

她其实有些不大愿意承认荀府是个家,这儿的规矩重,没有家的自在,这里的人都心事重重的,望过来的每道视线都带着审视与探究,一点也没有家人的亲热与善意,江寄月觉得称呼荀府为家,是对家的一种玷污。

荀引鹤道:“早上见了那么多人,有什么想问的?”

江寄月道:“你如何知道我正好有事要问你?快些回我们的院子离去,说人坏话可不兴在外头说的。”

江寄月刚想拉着荀引鹤跑起来,可很快又意识到这儿是哪,才刚起的脚步又慢了下来,荀引鹤瞥见道:“想跑就跑。”

江寄月摇摇头道:“算了吧,我才刚在吃早膳的时候,舀粥的勺子磕到了碗沿,桌上用膳的,边上伺候的目光齐刷刷就转了过来,十几道呢,看得我冷汗就下来了,还以为是自己投毒被人发现了,差点磕头认罪。”

荀引鹤被她逗笑了,江寄月见他笑,有些着恼:“很好笑吗?我当时确实被吓到了。”

“不好笑,只是觉得你比喻很贴切,我仿佛身临其境,看到了那个滑稽的场景。”荀引鹤道,“这就是荀府啊,不过也是因为你嫁给了我,所以受得关注会更多些。”

江寄月就有些同情道:“我只是一个早膳时间就有点受不了了,你确实在这儿长大的,可是怎样熬过来的?”

何况江寄月只是荀引鹤的娘子,就受到了这样多的关注,那荀引鹤本人呢?他走到哪儿都是焦点,做什么都会被指指点点,他又承受了多少的压力?

江寄月没办法把这一切具象化,只是回忆了一遍又一遍席间的场景,都觉得受不住。

荀引鹤淡淡的:“若是在荀府长大的,便也没什么了,你是自由惯的,进了荀府才会觉得各种不自在。”

“是吗?”江寄月有些不信,“大嫂和她的两个女儿,神色都很压抑。”

谢氏也不过三十几出头,可她的精气神就像是快熬干了烛油的等,耷拉的眼皮下都是麻木迟钝,即使席间被江寄月占去了她的位置,她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逆来顺受地退开了。

倒是大女儿荀简贞瞪了江寄月一眼,那目光幽幽的,像极了黑深古井里燃起的两盏灯火,江寄月被这两盏灯火一瞪,只觉一路烧到了心头。

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江寄月胆寒了阵。

荀引鹤犹豫了下,第一次觉得江寄月的话很难接,她是要在荀府生活的,很多东西都不能瞒她,也瞒不住,可荀引鹤也确实不知道该怎样对江寄月说那些华盖下的腐朽。

他模棱两可道:“大房的事你不用理会,娘会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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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江寄月敏感道:“是因为和大哥的腿疾有关?”

她并没有忘记荀家老大的腿是被荀老太爷亲自打断,也是因为他背后说荀老太爷坏话,被奴仆传到老太爷耳里,被老太爷怒下药,彻底成了残废。

果然瞒不过她,荀引鹤道:“大房的所有不幸都来自于兄长的残腿,他又是因为父亲残疾的,所以你更不能去参与,记住了?”

江寄月点点头,又道:“三房的子嗣也不多,怎么只有一个庶出的女儿?”

荀府的妾室是没有资格到荀老太太面前伺候的,江寄月也不知道三房究竟有几个妾,但至少还有个郗氏在,怎么会只有一个庶出的姑娘?

荀引鹤听???她提到三房,正色起来,郑重道:“往后见了三弟,绕着走。”

江寄月还记得荀家老三,生得白净,很和气的模样,算是她接触的不多的善意了。

荀引鹤见她面露不解,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小姑娘当真是好骗。老三屋里光侍妾就有六个,只是平时都被锁在院子里,不能出来,也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不过那六个都被弟妹灌了绝子药,这辈子子嗣都不能有了。弟妹从前是有个男孩的,只是大半年前奶娘没看住,掉进湖里淹死了。”

江寄月‘啊’了声,十分感同身受地发出了悲声:“这样小的孩子怎么会?”

荀引鹤在心底冷笑,当时荀引雁表现出来的伤心甚至都比不过江寄月。

他道:“孩子葬礼刚结束,他便从府外带回来一对母女,就是你见亲时见到的。”

妾室没有资格在这种场合露脸,江寄月能见到文姨娘是为了照顾庶姑娘,据荀引鹤说,她进府也半年了,可与府里谁人都不亲,只要娘亲,娘亲离开片刻就哭闹不休,荀老太太好几次让郗氏把她抱走,都因为她太会哭闹而作罢了。

只是妾到底是妾,方才用膳时,姑娘可以坐着用膳,姨娘却得站着伺候她。

江寄月唏嘘不已:“那姑娘年纪也不小,三弟与文姨娘时日不算短吧,这样瞒着正妻不说,还挑着这样的时刻把外面的女人和私生的孩子带回来,要弟妹怎样想?”

荀引鹤道:“原本就是联姻的关系,都没什么感情,只是更在乎利益罢了。”

荀引鹤点到为止,并未再说下去。因为只是说这些,江寄月就足够震撼了,她一路小声地念叨着,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似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荀府的关系怎这般凌乱且糟心。

想必只是这些她都需要消化很久才能接受,荀引鹤不想为难她去接受更多的不堪。

反正日子长了,她总会知道的。

走着走着,他就感觉小姑娘靠了过来,揪着他的袖子,手臂贴着手臂,很亲昵,像是想说悄悄话,荀引鹤便配合地弯下腰去。

小姑娘说话时双唇间吐出来的气热热的,都呼在了他的耳蜗里,暖暖的。她说:“没关系啊,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了。”

荀引鹤微微一愣。

她好像很紧张,毕竟这个家里,真正有血脉亲情的,不是她和荀引鹤,她很怕说这种话会让荀引鹤误会,以为她是想挑拨父子情或者兄弟亲。

江寄月道:“我的意思不是说你和你家人关系不好,只是我觉得你们关系再好,你们看到彼此痛苦,也不会觉得快乐,毕竟他们把自己的夫妻关系还有父子关系处理得那么差,可能他们也

没办法好好地应付其他亲密关系吧,所以我才有点担心可能你们平时相处的时候会不怎么高兴。”

她说得小心翼翼的,也很慢,就怕那个字用得不恰当,让荀引鹤觉得不舒服。

可是荀引鹤哪会有什么不舒服呢?

就像江左杨告诉他的那样,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与父母,唯独妻子是可以自己选的。

荀引鹤这辈子就只能有这样的父母兄弟与家庭关系了,他可以认命,也可以不认。

他选择了后者,所以哪怕艰难,道路曲折,在正妻的人选上他仍不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为这是他唯一可以选的家人,荀引鹤不想他唯一能做出的选择也变成与生俱来的那种无可奈何,然后与这府里所有的夫妻一样,还没等培养出感情,就已经相看两厌。

管他什么的家族荣耀,联姻责任,人活得自私些才能幸福,而荀引鹤就是个自私的人。

荀引鹤紧紧地握着江寄月的手,道:“卿卿,感谢你来到我身边,愿意成为我的家人。”

两人并肩回到了桐丹院。

没有对比倒是不曾发现, 只是从上房到桐丹院都是扶花分柳的,更显得只摆了几盆盆景的桐丹院很冷清寂寞。

江寄月便建议道:“相爷……”

荀引鹤的目光松松扫过来, 江寄月脸一红, 想起夜里被他压着改称呼便罢了,也不知他有什么瘾,非要听她声声唤他夫君, 直唤得她嗓子都哑了,才意犹未尽地放她一马。

原是说了,若她下次再唤错, 就得罚她, 可是江寄月是叫惯了他相爷,一时之间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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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过来也是难免, 只是被荀引鹤这样一看,倒显得她格外心虚, 格外不长记性,格外该罚。

江寄月弱弱地改口:“夫君……”

荀引鹤温和道:“卿卿刚才唤我什么?”

江寄月直到现在腰腿都是酸的, 直到昨夜才知道荀引鹤从前有多收敛, 因此她根本不想再经历一次, 于是脸不红气不虚地耍起无赖来:“我能唤夫君什么?自然是夫君了。”

荀引鹤意味深长道:“当真吗?”

“自然是真的。”江寄月忙道, “若是夫君听成了别的, 必然是夫君耳朵不好使了, 该请个大夫瞧瞧了。”

荀引鹤便看着她不说话, 江寄月心虚地直笑, 他却仍旧不说话,江寄月那笑便有些撑不下去了, 渐渐垮了点。

荀引鹤捏她软乎乎的脸颊, 把她垮掉的笑又往上捏了回去, 道:“瞧你那说谎不打草稿的模样,以为多会睁眼说瞎话呢,原来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别垮啊,接着笑啊。”

江寄月被他捏得脸颊的肉都嘟了起来,她连发音都含糊不清起来:“别捏,我错了。”

荀引鹤见她认输却还是不肯放过她:“你说说,刚才究竟叫我什么?”

江寄月无可奈何,只能举起双手认输:“相爷,我错了,我不该撒谎,我刚才叫的是相爷。”

荀引鹤便松了手,还没等江寄月缓过来,就见荀引鹤在她面前举起了三根手指。

江寄月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在她愤恨的目光里,荀引鹤闲闲地道:“按照夜里说的,你总共叫错了三次,欠了我三次。”

江寄月愤怒道:“你欺负人!”

荀引鹤很是无辜:“那三声相爷难道是我强迫你唤的吗?”

江寄月道:“可是后两声又怎么能算呢?”她憋起嘴,委委屈屈道,“才刚嫁给你你就欺负我,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对我?”

荀引鹤一愣,江寄月的眼眶却已经泛红了,他嘴角的笑意便淡去了,继而有些惶恐,想安慰她,江寄月却别过身去,不想看他,显然是被他气急了,抹着泪就进去了。

荀引鹤忙拉住她,不顾江寄月的不情愿把她揽到怀里,半是无奈地哄她:“怎么会是欺负你呢?因为喜欢你,所以才想跟你做那种事啊。”

江寄月见他就这样在院子里把话说出来了,也没想着避一避下属,青天白日的,更觉得害臊,这次是怎么样都要进屋了,荀引鹤便把她抱了进去。

总之进屋是可以的,只是不能离开他。

江寄月仍用袖子掩着脸,不想看他,荀引鹤便只能耐心地哄她:“做那种事,你不快乐吗?”

江寄月的声音细弱蚊讷:“可是你都不顾忌我,我都不想了,你还非要拉着我继续。”

荀引鹤都被她这话给气笑了,江寄月是容易害臊的性子,要是真由着她来,他连畅快一次都不能,可是这话他不能说,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娘子在新婚第一天被他惹得要哭,实在太不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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