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心里头其实是感激的。
在他最难过的时候她能在身边安抚,曾经冷冰冰的石头好像被他捂热了那么一丢丢,尽管不是很热,至少开始有了一丝余温。
昨晚一宿没睡,下午他休息了会儿,林秋曼一直在床边守着。
他时不时睁眼瞧她,怕她忽然之间不见了。
后天才是下葬的日子,晚上二人在吴嬷嬷的房里为她守灵。
室内灯火通明,长明灯在棺材底下跳跃。
两人跪坐在蒲团上,老陈在一旁添油灯,心里头悬挂的巨石总算是落下了。
林秋曼小声问:“嬷嬷什么时候下葬?”
李珣悲恸的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答道:“后天才有日子。”
林秋曼:“嬷嬷这般为殿下操劳,不能就这样草草葬了。她是您的至亲,一直守着昭妃娘娘,奴以为,她生前定也是有愿望的。”
李珣黯然道:“我自然想把她葬在阿娘身边,可是现在不行,有违礼制。”
林秋曼没有说话。
老陈关门出去了,室内只剩下了短暂的寂静。
林秋曼觉得腿麻,李珣道:“坐一会儿。”
她盘腿坐在蒲团上陪他,单手托腮道:“其实有时候奴还挺羡慕殿下的,你虽然幼时吃了不少苦头,却总有那么两个人护着你。”
“奴却没有人护佑,祖父母嫌弃奴是赔钱货,说话可难听了。十岁出头时,奴跟家里闹了矛盾,还曾离家出走过。偷了一点钱揣兜里,走了两天,晚上睡桥底下,不知道要去哪里。”
“当时奴就在想,奴一定要快快长大,这样就能靠自己赚钱养生活,而不用看他们的脸色施舍。”
“后来奴在外头流浪了八天,没钱了,又靠着两足硬生生地走了回去,然后被痛打了一顿。至此以后,奴再也不离家出走了。奴的翅膀还没长硬,担不起成年人的风雨。如果那时候有嬷嬷这样的人在身边,或许奴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模样了。”
她说的话李珣听得似懂非懂,却也没有反问,只是沉默。
林秋曼幽幽道:“这里好孤独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像嬷嬷说的那样,奴就是个不合群的异类。在很多时候,奴很想回去,哪怕已经被烧成了一堆灰,也比在这儿好。”
李珣轻轻蹙眉,“你胡说些什么?”
林秋曼:“殿下还记得蓬莱岛吗,奴在那里已经死了,二十七八的年纪猝死了。然后一睁眼,就来到了这儿。”
李珣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你在讲鬼故事。”
林秋曼看了看面前的棺材,忌讳地闭嘴。
两个人各自沉默,她的胆子到底有点小,戳了戳他的胳膊,“殿下说说话,嬷嬷不喜欢太清净。”
李珣:“我不知道说什么。”
林秋曼:“讲讲你宫里头的事。”顿了顿,“你爹,当时娶了多少个老婆?”
李珣:“……”
林秋曼露出八卦的眼神看他,他不高兴道:“他娶多少房妻妾关我何事?”
林秋曼:“关系可大了,遗传知道吗,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李珣翻白眼。
林秋曼又戳了戳他,李珣无聊道:“就我知道的,好像有二十多个。”
林秋曼:“……”
李珣啐道:“你说二十多个女人他睡得完吗,为什么非得把当时在掖庭里的女人给睡了,就是我生母,一个罪女。”
林秋曼憋了憋,不由得点评道:“口味还挺宽的。”
李珣抱手不语。
意识到这个话题是敏感的,林秋曼不敢吭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珣才道:“我没见过生母,只知道我一出生她就被太皇太后赐死,说她惑君。有时候我就弄不明白,一个在掖庭里挣扎求存的女人,有什么本事去惑君?”
林秋曼摆手,“说到底就是你渣爹提了裤子不认人,估计觉得事后失了身份,让正室出面去解决。”
这话一针见血。
李珣不高兴地盯着她,她缩了缩脖子,收敛道:“奴失言了,不该妄议。”
“你说得对,源头就在我父亲身上,一时兴起纵-欲快活,谁想落下我这个祸害来。哪怕到至今,太皇太后说起来还会咬牙切齿。”
林秋曼好奇问:“那殿下的名字是谁取的,还挺好听。”
李珣望着棺材下的长明灯,“昭妃取的,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一直没有名字,他们只唤我阿五。”
“父亲是极其厌恶我的,昭妃说我长得像生母,他一看到我就会想起那段有失身份的肮脏事。”
“太皇太后经常拿这事数落他,令他很是懊恼。刚开始我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厌弃我,总想去讨他欢心,后来弄明白了缘由,便再也不敢了。”
“那时候我在宫里头特别尴尬,里头皇子众多,不缺我一个。若说把我当成主子,好像又不够格,若说当下人,好像又是皇室血脉。”
说到这里,李珣忽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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