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陵春见不得他这幅无辜样子,挥袖示意下人退远,顿了顿才道:你只管破你的案,查你的真相便罢,旁的事不用管,自有我来处理。
在京中行走,必不可少的除了金银权势,还有靠山。公孙琢玉一介小小县令,倘若无杜陵春相护,只怕早让人吃的连渣子都不剩了。
公孙琢玉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心中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只单纯的觉得,有人护着挺好的
他看着杜陵春在夜色中的身形,纤细而又单薄,不由得离对方近了些,低声道:谢司公。
公孙琢玉手中提着灯笼,乍然靠近,像是一团朦胧的光,让身处黑暗中的人难以适应。杜陵春本能躲避,谁料脚下刚好是三道青石台阶,直接踩空了
司公当心!
公孙琢玉眼疾手快攥住了他的手腕,杜陵春在他的搀扶下险险站稳,不免感到些许狼狈,尴尬道:无事。
这条回廊他走过没有千次也有百次了,被绊倒实在丢人。
公孙琢玉原本想松开他,但犹豫一瞬,复又重新握紧了他的手腕:天黑路滑,我扶着司公吧。
杜陵春不知为何,竟也没拒绝。隔着衣衫,隐隐能感受到公孙琢玉有力的指尖,还有滚烫的掌心。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他随口问道:你叫琢玉?
公孙琢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嗯,父亲说,君子如玉,先琢之,后成器,故而取名琢玉。
杜陵春嗯了一声,没再说话,片刻后,又忽然道:你送我的那幅画
公孙琢玉下意识抬头:画?怎么了?
杜陵春抿唇:为何不亮了?
那画白天是红日照山川,夜间便是月升映江河,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原本会发光的地方却逐渐弱了下去。
公孙琢玉恍然:司公将画拿出来,时常照照太阳,便会重新亮起来的。
那种荧石本身是不发光的,只是具有磷光特性,在得到阳光照射后才会被激发,所以只能持续一段时间。
杜陵春闻言,微微松了口气,还欲说些什么,却见已经走到了卧房,慢半拍顿住了脚步。
公孙琢玉有些不受控制,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杜陵春的手腕,只觉纤细异常,仿佛稍用些力就会折断似的,低声道:司公,早些歇息。
莫名的,有些不舍得放开这只手。
而杜陵春仿佛察觉到什么,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随后加速跳动,险些从嗓子眼蹦出来。他在黑夜中看向公孙琢玉,喉间发紧,半晌才语调生硬的嗯了一声:知道了。
然后缓缓将手抽了出来。
微凉的袖袍在指尖水似的缓缓倾泻抽离,只留下些许余温。公孙琢玉慢半拍的收回手,看了杜陵春一眼:那下官就先回房了。
杜陵春:回吧,明日带你去刑部。
月上中天,皎洁如玉。
因为这起连环杀人案牵扯甚广,受害官员的尸体都还保存在冰室中尚未下葬,按理说没有特批是不得入内的,但杜陵春要看,却也无人敢拦。
看守冰室的是一名五十岁许的老者,他用钥匙打开了门,指着里面三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道:都在这里面了,大人可不要待久,容易得风寒。
公孙琢玉率先步入冰室,周身立即被冷气侵蚀,好在习过武,倒也受得住。他掀开尸体上的白布,看向第一名死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凉州刺史董千里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不由得出声问道:他的脸皮呢?
作者有话要说:董千里:我不要了行不行。
第184章 第四张诗
老者在一旁解释道:董大人死的太久,那脸皮又过薄,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只剩下这具遗体。
公孙琢玉来的时候,自己备了副绸手套。他俯身仔细观察着董千里的脸,发现切口边缘非常规整,而且面部肌肉组织损毁均匀,显然行凶者的刀功上佳。
极度的完美主义者
公孙琢玉继续往下看去,发现董千里身上还有若干道剑痕,这是造成他失血过多死亡的原因。剑痕密集,但深浅切口一致,说明凶手武功不俗,擅使快剑。
杜陵春站在一旁,用帕子掩着口鼻,自从进了冰室,他紧皱的眉头就未松开过:如何,发现了什么?
公孙琢玉摇头,已然察觉到这案子的棘手:凶手武功极高,纵然查到了,怕是也不好捉。
杜陵春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闻言面露不屑,鼻间轻哼了一声:京律司高手无数,难道还捉不住区区一个凶犯么?
公孙琢玉立刻眉开眼笑,觉得有道理:司公说的极是。
反正对方说什么他都觉得对。
杜陵春闻言,淡淡垂下眼眸,虽未说话,却不难看出面上的满意之色。显然对于他的附和很受用。
公孙琢玉走向了第二具尸体,死者乃是户部侍郎郭寒,他死于花魁香闺之中,被人齐腰斩断而亡。公孙琢玉掀开白布看了看,发现他腰间伤口切处平整,身上同样有和董千里一样的剑痕。
公孙琢玉喜欢从案发现场获取蛛丝马迹,但这两个人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且一个死在客栈,一个死在青楼,除了勘验伤势外,倒没办法获得太大的信息量。
他将白布盖上,复又走向了第三具尸体。京兆尹楚连江是三人里面死期最近的一个,尸体保存也还算完整。他先是被人以快剑杀死,后又被吊于衙门公堂上的。
这种案子最麻烦了,凶手武功高强,来无影去无踪,且很可能与死者毫无任何关系,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公孙琢玉摘掉了手套,问那名老者:这三人死前都曾收到过一纸诗词,东西可还在?
老者道:自然还在,大人稍等,老朽去找来。
语罢步履蹒跚的走出了冰室。
公孙琢玉抽空看向杜陵春,见他唇色发青,不由得出声道:司公可是冷了?
杜陵春自然是冷的。他是太监,身体不如寻常男子健壮,待久了寒气袭遍全身,难免经受不住。闻言微微皱眉,正欲说没事,冰凉的手却忽然被人握住了。
公孙琢玉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握住杜陵春的一只手道:在下习武多年,血气足些,自然无碍。此处极冷,司公不要受了风寒。
他有内力在身,须臾之间便将杜陵春的手捂热了起来。起初只是单纯想暖手,但鬼使神差的,在袖袍遮掩下,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杜陵春轻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出来,心头无端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他偏头移开视线,心中不禁羞恼暗骂:公孙琢玉这个混账,刚摸完尸体便来摸他的手!
公孙琢玉不知道杜陵春的心理活动,只是耳朵烧的慌,在袖袍下摩挲着对方修长纤细的指尖,觉得这只手实在好看。
直到那老者拿着证物过来,他们这才触电般松开,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老者道:大人,这便是那凶手留下的诗词。
公孙琢玉欲盖弥彰的低咳了一声,出言道谢,接了过来。他本以为这诗词是凶手亲笔所写,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从一本普通诗集上撕下来的。边角齐整,字是方方正正的楷体,上面浸着斑驳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