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会儿,荀辙用一句音量小得近乎耳语的话总结陈词:“老实说,我觉得我完蛋了。”
“你不会完蛋的。”道迎说,“荀辙,看着我。”
荀辙看向道迎。
道迎的心里被刺了一下——因为只是在此刻她才发现,那亮得出奇的眼睛,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是血丝。
亮光是眼白里的血丝强撑出来的。
闭了闭眼,道迎指向旁边的输液瓶:“看到这瓶葡萄糖了吗?等输完我们就回家。我认识专业的营养师,我去帮你找她要调养的食谱。我会做饭,我给你做。她很有经验,能保证你哪怕只吃得下流食,也有足够的营养。咱们慢慢调养,问题会被一点一点解决的。”
“不要害怕,”道迎坚定地说,“什么都会被解决的。我会帮你的。”
“……”
荀辙凝视着她,眼睛里倒映的全都是她。他一直没眨眼,只是死死地望着她。
好久之后,荀辙终于眨了下眼睛。
长长的眼睫毛扇动着,将那片刻被遮住的瞳孔露了出来——那里面变成了沉静的黑色,不再是强撑的火光,甚至出现了一丝疲惫的裂缝。
但这或许更好。
“嗯。”他轻轻地说,毫不吝啬于泄露自己声音的有气无力,而不是像之前那样,要么不说话,要么强撑着,刻意模仿中气十足的人的感觉。“都听你的。”他说。
道迎笑了:“这才对嘛。”
荀辙敛下眼眸,脸颊有点红:“不要告诉别人,”他看向别处,“这些事情。我只想告诉你一个人。”
“肯定不。不对,”道迎突然反应过来,这似乎是一个可以趁火打劫的机会,登时拍案而起,“你叫我声姐我就不告诉别人。”
“那你还是告诉别人吧。”荀辙毫不犹豫地说。
“……你这小子真没劲。”
“没劲也不叫。”
“切。”
第12章
11.1.
当天晚上,荀辙还是没有住在道迎家。
他们回去的时候,刚好遇到了收摊的王满贵。在王满贵的热情邀约之下,荀辙去王满贵家住了三四天,直到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才离开。
因为王满贵的这个举动,一贯看到王满贵就阴阳的老涂这几天态度都很温柔,就像那春风化雪,让王满贵都有点受宠若惊。
至于荀辙的厌食症,还是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之前道迎在钱塘上班的时候,有段时间要宣传一款美食游戏,朋友套朋友辗转认识过一个营养师。因为合作很愉快,加上后续营养师的个人品牌宣传,道迎也出了不少有用的点子,两人到现在都还保持着联系。这次道迎一说,对方第二天就发来了一张食谱:“就是有点麻烦,挺难做的。”
“没事,”道迎说,“都能做。”
“所以到底是谁得厌食症了啊?”对方问。
道迎说是朋友。因为都忙,又聊了两句,大家就挂了电话。
有食谱,一切就渐渐走上了正轨。虽然荀辙还是没什么胃口,经常还会生理性反胃,但好在他本人态度算配合,就算是再不想吃,也会强撑着吃不少。
不过一个月,荀辙的脸上就有了血色,锁骨处那令人心惊的凹陷也填了点。上秤之后,居然史诗性地突破了五十八公斤,真是可喜可贺。
只是荀辙似乎有些苦恼。
“为什么大家都不收我的东西呢?”荀辙托着腮,坐在摊位上,小声跟对面的道迎吐槽,“你也不收。”
“我收了呀,”道迎拿着一把瓜子哐哐哐地磕,“你给我的伙食费我都收了啊。”
“但我想给王叔住宿费,还有安姨、涂叔,之前给他们买脑白金都被逼着退了。”荀辙疯狂抓头,“给你的伙食费也就够个食材费,我知道。好多其他的费用都没算呢。”
道迎知道荀辙脸皮薄,她也知道让一个要强的人心安理得地长期蹭饭是不可能的,因此从第一天开始就跟荀辙说好了,她每天记账,花了多少都记上,月底荀辙要跟她结伙食费。当然,什么柴火费手工费乃至小料费,道迎全都懒得算。反正有个账单让荀辙安心就行。
她又不是想挣荀辙钱。
道迎干笑着转移话题:“大家都是朋友,你弄这些多生分啊。”
“我也知道,”荀辙叹了口气,“总之我欠大家太多了——希望有一天可以报答大家吧。”
小伙子还挺知恩图报的。
11.2.
也不知道是不是荀辙的嘴开了光,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没几天,报恩的机会还真来了。
“天天就知道跳跳跳,孩子还要考试呢!”
道迎所住的小区,附近是一个在全市都有名的大公园。一到夜晚,就有无数跳坝坝舞的人民群众像是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头,大家占据各自的阵地,放着各自震耳欲聋的音乐,快乐地度过一个又一个歌舞升平的夜晚。
“作为一个店主,我是很欢迎这些人的,”安姨抱着一个西瓜,一边挖一边看着对面的民间舞蹈队吐槽,“但作为一个人,我真的神经很衰弱,真的。”
“我都要听吐了。”王满贵说。
老涂补刀:“跳得不好还跳,当众丢人现眼这么有意思?”
当然,大家都还是要做生意的,所以这点吐槽也就只能私下撸撸,有客人来了,该笑脸相迎还是要笑脸相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