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落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操场上四处都是疯跑的学生,深可没足的雪引发大面积的团战,他们以班级为单位出动,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季戎嘉被同桌拉进操场,雪球还没团好,就被天外飞来的一个打到后背,回头也辨认不出来源,好像都是一样的雪,一样的黑色过膝羽绒外套,她笑了,对着操场上的全世界。
郑乔忽而出现,在人群中一眼找到她。又有几颗雪球找过来,好像都是来打郑乔的,她只要远离郑乔,屁事没有,但郑乔拉着她跑,被雪冻过的手凉得她一激灵,她发现他们俩的手牵起来,一座羽绒桥。
季戎嘉想去看郑乔的脸,却只能看到他通红的耳朵,后来耳朵也见不着,只有后脑勺。郑乔跑得速度太快,她跟不上,但感官停留在当下,双腿超出频率的交替让她根本来不及想任何事情,带着雪粒的凉风,还有拉着她的这只手就是一切。
季戎嘉回头,想去找最开始进操场时那颗雪球的主人,她知道是谁,她知道她实际上是被怎样的目光注视着。
“郑乔,我们恋爱吧。”
时间倒回到那颗被扔进垃圾桶的半熟芝士。
季戎嘉和倪吾城的斗争很多时候都是在沉默中进行的,她以为这次也一样,她以行动表达对他发小示好的不屑,而他也以沉默回应着她不配,事情就该这样两败俱伤地结束,而不是真的战争——倪吾城陡然站起来,像一座山峰迫近,“为什么扔掉?”
季戎嘉吓了一跳,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听到倪吾城的声音,来自头顶,而不是遥远的空气,感觉真奇怪。
“啊?这东西不是不能放在室温下太久嘛,都过了一夜了,我肠胃不太好…”季戎嘉被自己说出口的话蠢到了,她这么说,就像把倪吾城当做普通朋友,可他们不是,他们互相拥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旧仇。
“这是我今天早上从家里带的。”倪吾城看了看表,接着说:“在室温下还不到一小时。”
“哦…”季戎嘉茫然了,这个算和解后的朝贡吗?太烂了,我们持续多年的对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结束了?一个半熟芝士!倪吾城,我看不起你!
“怎么,你以为是郑乔给的?”
“没有…”季戎嘉下意识就想否认。
“我以为你很爱吃这个,特别是原味。”
“还行吧就。”
“季戎嘉,你脸红什么?”
季戎嘉摸了摸脑袋,手足无措起来,嘴巴也跟不上趟,胡乱说了些什么,一点逻辑没有。幸好教室里来了第叁个同学,是平常一起玩的,对他俩的旧战场一无所知,笑着跟她说了声“早”。
“早。”季戎嘉从倪吾城身边跑过去,直奔目标,对人家搂搂抱抱,没有回头再看倪吾城。“想死我了小梦梦,我要吃你的包子,拿我的煎饺和你换!”
那天放学,季戎嘉最快速度收拾书包打算走人,没想到平常磨蹭的倪吾城这次也快得很,竟然在教室门口又撞上了。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声音小到只在彼此之间传递:“季戎嘉,你明天还要不要吃…”
话头被季戎嘉截断,她酝酿了一整个白天,就等找个时候反击回去,这不是送上门的人头?“Stop!我爱吃什么关你什么事,你一天不给我道歉就别想我给你道歉,咱俩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好吧。”
“我以为早上就算道歉了。”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算,胆小鬼!我敢认你头上的疤是我砸的,你敢认是你先拿弹弓打我么?你当时不承认,就永远也别承认!”
“对不起。”倪吾城额头上的疤其实淡到几乎看不到了,但夕阳下,戎嘉一抬头,离她眼睛不到叁十厘米的地方,曾经缝过线的凹凸处比寻常皮肤好像更能收纳光线,一颗夕阳投下的光斑。
季戎嘉高涨的复仇气焰又茫然了,一切都索然无味起来,她恨倪吾城这么轻巧地道了歉,显得她再从武库里拿出什么武器都太过了,明明小时候两边都是咬着牙打死不说的。
一口气怎么都顺不下去的时候,郑乔来了,他一边像个出来嫖的把倪吾城勾走,一边对季戎嘉说,“我刚一晃眼,还以为你俩在聊天呢。”
“那必不可能。”季戎嘉看起来笑眯眯的。
于是轮到倪吾城的表情千变万化起来。
季戎嘉总算感觉扳回一成,连带着对郑乔的态度也好了。跟在他俩后面走了半程,郑乔时不时回头对她笑笑,仿佛在为他有倪吾城这样的兄弟道歉似的。季戎嘉想了想,从书包里掏出两粒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牛奶糖,还是过年那会儿吃酒席揣的,塞进郑乔靠近她那边空落落的手掌。
“都是给你的。”季戎嘉面对着郑乔倒着走了几步,转身勾搭梦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