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吾城似乎一出生就是大院里钦定的孩子王,可他从小就不爱带戎嘉玩。
季戎嘉来大院的那一天,倪吾城趴在他妈妈办公室的窗户上,拿他爸爸钓鱼用的望远镜看她。等她走到办公楼下,倪吾城抓起塑料弹珠,夹在手工做的弹弓里射向她阳光下金色的头发,中了。
她当时做了什么?抬起头,逆着阳光看向虚空,捡起路边的石头砸了过去,玻璃碎了,玻璃里那个男孩的头也破了,血从他的板寸里流出来,变成叁道红色竖线。
季戎嘉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但那实在是一个最糟糕的开始,奠定了她在大而化之的新家感受到的心理压迫,指责的目光。
在倪吾城的印象里,那是一个非常漫长的夏天。他一个半月没能出家门,空气里飘浮着碘伏的黄色,黏糊糊的乳膏一次又一次挤在脑门上,他成了光头,妈妈叫他小和尚。他闭上眼,就看见那个女孩抬头望着他,像一颗大头针戳在那里,针头飞进他的眼睛。
再见的时候,季戎嘉就仿佛不存在了。
倪吾城和他的发小们漠视着走过她,季戎嘉报以同样的漠视,两个人都有胜利的感觉,但都没有战胜对手的快乐。
唯一一次可能的交锋也被倪吾城糊弄过去了。那次还是读初中,表哥来接他,看见季戎嘉胸前挂着院里的门禁卡,问倪吾城认不认识,要不要顺带捎上。倪吾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旁边蹭车的发小郑乔闻言一把掀起他的刘海,指着他脑门上斜向的白疤说,“不用不用,他俩有仇。”
倔强的沉默拔地而起,大人间的和解不是小孩子的和解,季戎嘉和倪吾城从来没有和解过。
事情到高中起了变化。
其实之前他们也是同校,却总不是同班,没有强凑的交集,当然是宁愿老死不相往来。但高中按成绩划分极次,他俩命中注定分在一个班里,不得不认识。
只是叁年而已,季戎嘉和倪吾城都面不改色。
刚开始没人发现这两个人都在避开对方,言语或者眼神接触。季戎嘉似乎从未真正融入这个班级,和某人特别不对付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但倪吾城的发小会开她的玩笑。
在窗台等倪吾城收拾东西的时候,郑乔顺便问坐窗户边上的季戎嘉,“戎嘉,你还是不和吾城讲话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季戎嘉觉得莫名其妙,她和郑乔也不认识,怎么就一口一个戎嘉,他们院子里的孩子都有自来熟的本领,她向来学不来,而且笑声也太大了,都吵到她了。
“多管闲事。”季戎嘉白了郑乔一眼,外人看来却是有些嗔怪的神情,这是她柔和小巧的五官最容易给人带来的错觉。
郑乔朝里扔进来一颗好利来的半熟芝士,恰好滑到季戎嘉桌沿。不确定是给她的还是给倪吾城的,季戎嘉索性当做没看到,仍旧埋头找她要带回家的练习册,再抬头时,警铃大作,倪吾城竟然走到了她的桌边,还碰到了她的桌子!
“住手!不是给你的!”郑乔还是那种调侃的口气,呵责也像开玩笑,听不出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季戎嘉倾向于这两人合计好了要逗她玩呢,她才不上当。
第二天来学校,教室里还只到了倪吾城,季戎嘉感觉他有点要看好戏的模样,因为那颗半熟芝士仍旧在桌上,只是放了一夜。这东西平常都是冷藏的,初秋的天气,季戎嘉拿着就扔进了垃圾桶。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倪吾城对她这个行为多有注目,或许是为他兄弟感到不值。
那天以后,郑乔来他们班找倪吾城的时候就多了起来,季戎嘉离哪个窗户近,郑乔就在哪个窗户洞里蹲着,称呼也从“戎嘉”变成了“嘉”。有时季戎嘉先走了,郑乔还要追上来,一起走从教学楼到大院的那段路。倪吾城变得可有可无,好像刚开始就是个幌子似的。
郑乔开始在他无人知晓的微博上报告进程。
“很想问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她的名字里会有一个很男性化很酷的字,好像她父母早就知道她会长成什么样子似的。”
“J这个字母有好几种写法,我喜欢带勾勾的那种,感觉和她比较像。”
“拥有了J的电话号码,叁遍就背熟了,要是背课文也可以这么快就好了…”
“嘉好像确实不讨厌我。”
“嘉和我讲她小时候的事情了,我也说了我的,我们好像不是一个童年,明明就隔了叁栋楼。”
“和我嘉一起散学,全款买下两张连坐电影票。”
“和我嘉一起散学,手心微汗。”
“和我嘉一起散学,途中遇初雪,尝试牵手,两次,未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