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陈年往事倒是出我不意,万万没料想得到。聪慧睿智如我,自然晓得太后与千峦之恩深逾南海,此事过后,只怕甭论太后说什么他都定当言听计从,无所不遵。故此,当太后横插一脚,要替他主张立后事宜时他便无法违抗,因此间恩情,着实叫人不可企及。旁人家的后宫,妃子们都是钩心斗角,恨不得将其他情敌置之死地而后快,倘若有谁怀上龙种,势必要成众矢之的,下场不是惨败就是惨死,若既未惨败亦未惨死,还将龙种生下来了,那么这个龙种也得同他母妃一样,旁的妃嫔定要想方设法取其性命,以免他将来同自己的儿子争权夺利。
可太后就不一样了,非但没居心叵测,反而待他父皇视如己出,怎不叫人感激涕零
我道:“虽说如此,可你父皇堂堂九五之尊,何等足智多谋,他要立个妃子,有的是主意,即使一时半会不能忤逆太后,还不能用旁的法子么。他只要有心,皇宫中的事没什么是他办不到的。”据我所知,妃子们尔虞我诈时,大多数皇帝都是心知肚明的,时不时也要参与一段。他若参与,熟胜熟败只在此一举。
“可事实偏偏事与愿违,花妃同父皇这条情路注定多舛。”桑宸语出惊人:“花妃不过一介民女,却深得父皇恩宠,后宫中的三千佳丽个个嫉妒,齐心协力寻她晦气,那真叫一个精彩绝伦。不过短短几日,又有旁的娘娘查出花妃身世来历,竟乃敌国,也就是西樊国的大臣之女。原来他生父乃西樊国的太保,得西樊皇帝授命,乔装成东岚国子民瞒天过海混进宫中,是为奸细,暗中打探宫中国情,传于敌国皇帝之手。里国数度交战,只因他早将军情密报泄露出去,致使东岚连连惨败,一败涂地……”
他讲到这里其实已算说得明明白白,接下来的故事我凭猜测也能晓得个大概,道:“后来他身份败露,你父皇龙颜大怒,要诛他九族。唔,此时的他只怕已在东岚扎根立命,结婚生子了罢。他使偷梁换柱、以假乱真之计保得妻儿无恙,被诛的九族不过是他找的替死鬼罢了,如此花妃才得以活命。不知我说的可对”
我私以为自己所述字字珠玑,句句属实,岂料桑宸却摇头:“有一点不对,那便是太保以假乱真的不过只有花妃一人,她全家问斩,唯她一人侥幸逃脱而已。此事过后,旁人皆道花家已然伏诛,无一活口,直至三年之后她同父皇入宫,才给后宫娘娘揭了出来。”
我大惑不解:“那花妃分明已逃之夭夭,为何不回西樊国,寻求国主庇护再则,太保一家遭受血灾,西樊国为何并未谴人救援”
他无奈一笑:“你当了这么多年的神仙,仍是不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竟连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等诸如此类的道理也不能明白。太保身份既已败露,便再无用武之地,也就是说,留着他已无可用价值,只有死路一条。太保尚且如此,花妃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女,西樊国怎会在意她的死活何况她从小生在东岚,于她而言,东才是故地,怎能投奔异国他乡她逃出皇宫后,便隐姓埋名,靠一手女红绝技糊口,若非邂逅父皇,她将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了却一生。”
我疑云更重:“可她留在京畿同样危机重重,即使不去西樊,也当远离东岚才是,难道这三年便无人发觉她是奸细之女”
桑宸神秘一笑:“你有所不知,花妃幼时得病,面容生疮,是一种十分古怪的烂疮,御医束手无策,因此丑名远播。可逃出皇宫那三年中却偶遇仙人,得知她面上烂疮源是沾染邪气所致,立即施法替她驻颜去疮,便恢复了沉鱼之姿。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她身份败露时才揭晓的。其实当初她所以不假思索便答应跟随父皇入宫也是别有用心,至于到底是个什么用心,就不必多加赘述了,你也晓得。”
这个我确实一猜便晓得:“她自然是觉天赐良机,入宫死机刺死你父皇,以雪当年满门抄斩之仇。”
桑宸叹道:“其实这个事也不能全部迁怒于我父皇,大家各为其主罢了。倘若太保当年并非暴露,潜伏于宫中,不知东岚更有多少子民死于非命,保不准还有灭国之危。杀他一家,可保东岚千万家太平,实不能说父皇此举有错。花妃通情达理,深明大义,也是晓得这一层,最终没取我父皇性命。当然了,也可能只是一直没什么机会,倘若果有良机,后果如何不好预料。”
“那之后呢?你父皇可是顺从太后之意,立了金妃为后你父皇又是如何堵住悠悠之口,保得花妃平安”我一颗拳拳之心分外好奇,迫切的想知道答案。不过,我一顿后,好奇心又转了个方向:“不对,应该是说,你父皇晓得了花妃身份之后,那点露水情缘可还维持得下去。我估摸着他多半先是大吃一惊,而后立即翻脸,下令将逆臣之女斩首示众罢。”
“这个你真是想多了。”他斜斜睨我一眼:“你别瞧我父皇而今这横眉怒目糙汉子、不懂风月为何物的形容,当年的他对花妃可是矢志不渝,即使晓得了她的身份,晓得她心怀鬼胎不怀好意,也晓得留她活命自己很有可能就此绝命,却仍是甘之如饴的为之倾倒。真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不禁往一旁依然盘膝打坐的千峦身上瞥去,瞬间发觉这老家伙越看越顺眼,越来越和蔼可亲。
桑宸不理会我那诡异莫测的眼光,道:“他洞若观火,知悉而今他与花妃之间最大的阻碍便是身份,遂想出一条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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