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花飞作者:南风歌
第23节
年华说得如此直白,倒让那副统领面上表情一僵,有些不自然起来。
年华继续道:“说到武功,我不敢说我比整个侍卫营的人都厉害,但也绝对是及格线水平。副统领,我不是个绣花枕头,我不会听从皇上的安排留在後面当个文书。我要凭自己的本事进入正式编制。您可以随意安排考核!”
副统领听完年华的话,反倒突然一笑道:“依照年公子的意思,我这殿里的大人们,全是绣花枕头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年华忙解释道,却被副统领摆摆手打断了。
“无妨。我本也是听命行事,年公子若执意要靠自己的本事考入侍卫营,就算报到皇上那里,他也是无话可说的。只是少不了一场大发雷霆。”副统领笑了笑道,“既如此,就请年公子再等些时候。等凌统领回来,让他给你安排考核。”说完就起身走回自己的桌子後面,埋头看文件去了。
年华一下子就被人给晾在那里了。他这时候才觉得这个副统领可比那个凌青难对付多了。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你看不清他到底在想啥。好像很客气,又好像根本看不起人,这种感觉真让人蛋疼。
年华也懒得再问他,从那小房子里出去,在大殿里四处看了看,找到那个一开始跟他说话的胖胖的中年人,跑过去问凌统领何时回来。
那人颤微微地拿下小眼境,眯著眼看向年华,想了片刻,才摇头晃脑地道:“凌统领大概要到晚上能回来,之後还是否要去当班,就看皇上有没有召唤了。”
年华点了点头,回头看向那个紧闭的房门,又问道:“大人,副统领他叫啥呀。”
那圆滚滚的大人又捋著胡子摇头晃脑想了片刻:“大人姓君,讳雅,字明芳。”
“哦,谢谢大人了。”年华向那胖大人拱了拱手,抬脚就走。胖大人站在那里又是一番摇晃,半晌年华才听到身後传来一句:“无须多礼。”闪得他差点磕在门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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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华出了侍卫营,心情有点沮丧,看到自己收拾的那小包行李,就更是提不起精神了。本以为皇帝都开口了,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才对,没想到竟然这麽不顺利。
年华现在也不想就回住的地方,回去的话肯定要被小李子和云枝问东问西。他抬头看了看四周,这里已经是皇宫的外围了,侍卫们平常要出去办事,因此这里也有专门的出入口供给营里的人使用。
年华心里一动,拎著小包裹走到墙根下,趁著别人不注意,飞身跳了过去。反正在凌青回来之前他都可以自由活动,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子涵了,正好趁这时候过去看看他。
年华一路上打听,没多久便找到了元启的府邸,瑞王府。他到了正门外,看到大门外面站著几个小兵,便上前道:“我来找在你们府上作客的济王殿下,烦请通知一声。”
被年华问到的小兵眼睛眨都不眨地看著前面,完全不带搭理的。
年华又上前两步,挥了挥手:“喂,叫你呢,我是济王殿下的朋友,劳驾小哥,帮忙去通知一声啊。”说著拿出一碇银子,放在手里不舍地掂了掂,塞到那小兵的手里。
小兵眼皮一抬,把手一扬,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不知道飞往何方。
年华看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愣了半晌,反应过来之後上去就要揍人:“你一个看门的装什麽大鼻子蒜,你不要你就还给我啊,那可是十两银子呢啊!”
一旁的几个小兵拿著兵器上来,叉开年华就往大街上推,一个个抿著嘴默默使力,全都是一言不发。
这边年华正吵闹著,一个声音忽然在身後响起:“这闹的是哪一出?!这里可是瑞王府的正门外,如此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年华回头一看,居然正看到程子涵站在一顶小轿旁边,一脸不悦地看向他这里。
“子涵!”年华惊喜地叫道。
“年华,怎麽是你?!”程子涵也是一愣,快步走上前来,挥退一干小兵,把年华上下打量了一番,“你这是做什麽?怎麽,被元牧天赶出来了?”
年华拉住程子涵的手笑道:“怎麽可能啊。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可这些人拦得紧,连通报都不给通报。”
程子涵看到年华手里拎著的小包裹,也笑道:“找我?想跟我私奔麽?好啊,我让人收拾收拾,咱们这就走!”
(064鲜币)80子涵之殇
“走?济王殿下想走去哪里?”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元启从马上下来,沈著脸色走了过来。
年华看了看那马,那小轿,张圆了嘴巴指著元启向程子涵道:“你俩一起去逛街?!”
枉他还担心子涵在瑞王府里会被欺负,原来人家在哪里都能混得如鱼得水,这都坐上小轿跟人家去逛街了。
年华看著面前的程子涵,鼓了鼓嘴巴,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好像自己养大的猫咪被别人抱走了。
程子涵看到年华脸色有异,拍了拍他的脸颊:“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麽。”
元启走到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撇了年华一眼:“原来是年公子啊。年公子不呆在宫里好好伺候皇上,跑来本王的瑞王府做什麽?!”
年华瞪了他一眼,也不理他,拉住程子涵的手道:“子涵,我快要离开皇宫了,到时候我接你跟我一起住好不好。”
程子涵一听,双眼亮晶晶地看著年华,嘴角含笑地点了点头。
年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摸了摸头顶道:“可是我到时候就是拿死工资干活了,你跟我一起恐怕只能过平常老百姓的日子了。”
“我高兴。”程子涵抿了抿唇,居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年华看著程子涵精致的脸,初见时他眉宇间的戾气和不平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不见,此时的他就像一尊精美的毫无瑕疵的珍贵瓷器,让人只想仔细温柔地对待他。
他们这边深情无限地对视,元启在一旁早就黑了一张脸,扯过程子涵的手怒道:“济王殿下,你不要忘了你自己承诺的事!”
程子涵低下眼睫,撇了撇唇角,低声道:“我不会食言。而且,我的承诺不是对你瑞王殿下,是对我的良心。”他说著抬头看向元启。
元启一时语塞,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向府里走去。
年华有些好奇地问道:“什麽承诺?子涵,元启逼你什麽了麽?”
程子涵看向朱红大门之内,摇了摇头:“他没逼我什麽。”说著拉起年华的手臂:“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跟我进去吧。”
年华应了声,跟著子涵一起进了瑞王府,临走前还不望狠狠瞪了那面瘫脸的小兵一眼。
年华一边走著,一边拧著眉头狐疑地看著程子涵。难道子涵和元启真的有什麽前情旧事?看这样子怎麽也不像他对元牧天那个苦大仇深啊。
程子涵带著年华走到一个精致的小院子外面,院外的几个守卫恭敬地向程子涵行了礼。
程子涵走在前面,年华四周看了看,这里的环境倒是真好。
“没想到瑞王对你挺好的啊,我还怕他欺负你呢。”年华道。
程子涵微微笑了笑,面上却是往日里少见的温和。
“坐吧。”程子涵将年华带到内室,让年华坐下,又让下人去端冰镇酸梅汤来给年华解暑。
程子涵坐到年华对面,托著下巴打量了年华片刻。
年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你看我干什麽。”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们初见时候你的模样了。”程子涵咬著下唇想了片刻,“那时候的你真真是个娇弱美人的模样啊,哪像如今,十足一个俊俏青年了。这麽久了,我都快忘记了。”
下人这时送上饮料来,年华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一大碗,舒服地长吁了一口气道:“还提那时候干什麽啊,都是黑历史。”
“因为我直到现在,才敢真的去回想往事。以前,我只敢往前看,想著以後,想著仇恨,却从来不敢停下一刻,回头去看走过的路。”程子涵端起汤碗,白晰的指尖轻轻地抚触著上面的花纹。
年华听著他这似乎饱含沧桑感慨的话,一时竟不知如何接口。
“你是不是听说过我当年诈降,杀死萧国几员大将的事。”程子涵接著道。
年华点了点头,这也是他从前不敢在程子涵面前提起的事情。
“我当年……杀死的那几个将军,是元牧天的亲信,也是元启的好友。”程子涵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似乎忆及久远的往事,“那时候我父王驾崩,我临危受命,带著我们济国子民死守城门,直到再也撑不下去的那一天,我便向元牧天递出降书。是瑞王带著手下的几个将军来接我,向我的子民颁布归顺萧国之後的安民政令。瑞王那时也正是年少,还不像如今这麽老奸巨滑。我身为王子时也曾略有才名,能涂抹几笔山水仕女。元启似乎很爱我的画,因此路上对我并不十分戒备。我那时侯只有满心仇恨,我知道我的国家太小,根本不可能战得过元牧天的铁骑大军。我只想拼死一搏,如果能够抓住他惟一的弟弟,也许还能为我的国家换来一丝生机。就算失败,就算不能伤到元牧天,我也要让他的实力大损,尝一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程子涵捏著瓷碗的手越来越紧,连指尖都发白起来。年华担忧地握住他的手。程子涵向他笑了笑,继续道:“那时候这片土地并不像如今只有萧国独大,那时候小的国家有很多,萧国也只是其中比较强的一个。各国都不太平,到处都在打仗。就算萧国和济国接壤的地方也能碰到很多不知道从哪里逃窜而来的流匪贼寇。元启带著手下一路保护著我往萧国走。翻越一座老山的时候,我们又碰到一支队伍。你应该猜得出来,那些人就是我诈降之前安排下来的,我们国家最後的精锐。元启带著手下陷入苦战,带去的兵力损失了大半,我们又在深山里躲了几天。後来两军再次遭遇的时候,两位将军将我护在身後,苦苦支撑,我便从他们背後……”
“好了子涵,不要说了。”年华阻止道。
程子涵抬脸看向他,面上无泪却又似乎整个人都在悲泣,连声音也有些微微颤抖。
“我只想为我的国家再争取最後一丝机会,我一直都告诉我自己我没做错。可是时至今日我都无法忘记──那两位将军在最後一刻被万剑穿心时看向我的脸。我也总是记得,我努力去忘也忘不了,在深山里挨饿受冻的时侯,就是他们将食物和毯子让给我,还笑著说自己的身体结实,不怕冷不嫌饿……到最後我却双手沾满了他们的血,眼睁睁地看著他们倒在我的脚下。我……”
“好了子涵,不要再说了!”年华走到程子涵身边,紧紧地将他的脸揽在怀里,抚摸著他的头发低声道:“你没有错,你们都没有错。”
“那到底……是谁错了呢。”半晌之後,程子涵的声音才闷闷地传了出来,“我本来以为,把这些事情都埋在心底,永远不说,我只要记住灭国之恨,辱身之仇,我就能慢慢把它忘记。结果它却只是渐渐地……腐烂流脓,一情一景都变得更加清晰,成为我每晚午夜梦回的噩梦。”
“子涵……”年华再是伶牙俐齿,这时候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了。
你是为你的国家你的子民,所以杀死那些坏人也是理所应当的?这样的理由能安慰子涵的话他就不会痛苦这麽多年了。
和济国的战争是元牧天的萧国大军挑起的,可是如果没有元牧天的四处征战,短短几年之内就结束了这片大陆上各国战乱的景况,那样的乱世还不知要持续到几时,哪里会有如今四海升平的太平景象。好人或者坏人,对或者错,根本不是那麽容易鉴定的。
“子涵,你们只是立场不同,你们都没有错。”年华紧皱著眉头道,“你已经被折磨了这麽多年,对那两个将军有多少对不起,也该可以抵过了。”
程子涵依然把头埋在年华怀里,半晌动了动,轻声道:“可是就算知道今日会如此,若再回到那个时候,我也依然会这麽做……我多想,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成功,如果是他们将我杀死,我是不是就不用痛苦这麽多年,背负我根本没有能力负担的那一切……”
程子涵声音当中渐渐带上哭腔,年华只能紧紧搂住他,也不再开口多说什麽。程子涵此时需要的不是安慰,只是倾听而已。也许他还需要别人去责怪他,惩罚他犯下的罪,才能让他的心里好过一些,可是年华又怎麽舍得?!
程子涵抖动的双肩慢慢僵硬著不分理处了,人也渐渐平静下来。他从年华怀中抬起头来,一双挺大的眼睛红红肿肿的,带著些哭过之後的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