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偷着松了口气,只要十二阿哥主张严惩,自己便有法子替他圆话。可如果他执的是与其他阿哥一样的说辞,和珅便连替他说话的余地也没有。自他穿越以来,永璂算是与他打交道最多的阿哥,永璂办事妥帖中带着一份小心翼翼。可纵然是在夹缝中生存,和珅在东巡中见到的永璂,却勇于表达自己的对一些事情的看法,虽然某些观点尚显稚嫩,但却隐隐显出了几分帝王之才。
为君者,心术要正,和珅之所以胆敢将锦囊给永璂,一来他心知,以十二阿哥的聪慧,很快就能领悟他的意思。而来他也明白,以永璂的性子,只见到这样表意不明的两个字,虽然会犹疑,但多数时候却依旧会坚持自己的想法,并且将那字条收起来。假若有一天,从重处罚的这个答案,真的招致弘历的责骂,才会将那字条呈供御览,然后再苦苦地争辩。
这个素日里瞧着阴沉冷清的阿哥,在和珅眼中却是众多阿哥中的一股清流,在冰冷的深宫中,永璂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却仍能坚持自我,就是和珅最为欣赏的地方。
弘历等了许久,却仍没有等到和珅说话,抬头一看,却见他的眼神不知望向了何处,视线的焦点分明不在文折上。
弘历轻笑道:“和珅,朕老了么?”
和珅猛地回神,诧异道:“皇上何出此言?”
弘历一双眼睛里流露出了温柔的笑意:“你与朕面对面坐着,却还能在朕面前走神,看来是朕老了,再也吸引不了爱卿的目光了。”
和珅被他孩子气的话逗乐了,笑骂了一句:“没个正形!”
弘历见他笑了,这才敛了笑容,正色道:“你瞧瞧,朕当真生了个好儿子,主张严惩,也不知道是收到了宫里头的消息,挑了这么个对策显得自己出挑,还是当真愚笨至此,行事毫无顾忌,不经大脑。”弘历越说,声调就越发的激动,和珅听着,只觉得一阵阵无奈涌上心头。
永璂身上,明明流着与弘历一样的血,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弘历却偏要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永璂所做的一切。好像这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别有用心。无数次,和珅话到嘴边,他想告诉弘历,父辈的恩怨不该牵连到孩子,可是到了出口的关头,却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只是这一次,和珅不想再忍。弘历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瞧着和珅,见他只是专注地瞧着手中的奏折,并没有搭话的意思。得不到应和的帝王,也止住了话头。他轻唤了两声:“和珅,和珅。”
眼前的青年却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全然没有听到弘历的呼唤。弘历此刻方才觉出不对劲,直到他用手在和珅眼前晃了晃,才将出神的青年唤了回来。
弘历柔声道:“和珅,你今日有些不对,可是累了,若是累了便歇息吧。”说着弘历蹙起了眉头:“是朕不好,下回再也不突然召你入宫了。”
和珅没有答话,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瞧着弘历。皇帝在他面前,一向是极温柔也极有耐心的。往日他并没有察觉出不对,可是今日,听着弘历对永璂的训斥,再听着他对自己的温言细语,和珅却觉出了满满的违和感,就像眼前的帝王被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
弘历见和珅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心下也同样疑惑,柔声道:“朕脸上有东西么,怎么一直盯着朕看?”
和珅似有所觉般敛了目光,他轻声道:“我只是在想,皇上……”
这一回,弘历笑了,他攥住了和珅的手,和珅却像触电般猛地一抖,却被弘历握得更紧了些:“朕就在你面前,只要你愿意,伸手就能碰到,就像这样。”弘历倾身上前,将和珅搂了个满怀。和珅却没了往日拥抱的放松心情,他就这样静静地在弘历怀里呆了一阵,纷乱的心思却没有一刻停歇。
他心中的疑惑更甚,明明在自己面前,是个那么温柔的人,为什么面对永璂,却没有半丝温情?
半晌,当弘历将他放开时,和珅的目光又转了几转,回到了那份文折上。弘历也收敛了温情,变回了那个有些冷硬的帝王。
和珅轻声道:“皇上,我觉得十二阿哥折子里说的也不无道理。”
弘历脸色微沉,低声道:“不无道理?和珅,他糊涂,你也跟着犯糊涂?”
“你也知道,王亶望一案牵涉甚广,若是按照大清律惩处,整个甘肃就不剩多少个官员了,甘肃又向来不是富庶的省份,加之王亶望一群在甘肃的所作所为,西北民风又向来剽悍,真到了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这些你考虑过么?”
和珅知道,弘历说的是实情,王亶望本人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要把一众官员都拖下水,这样弘历处置起来,多少也要顾及到案子的影响范围。
和珅沉默了一阵,忽然起身跪下道:“皇上,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可是皇上,我认为此案真正可怕的地方,不在于严惩之后有可能会产生的一系列影响,而在于旁省官员在这次案件中看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