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本想拿话噎噎和珅,却被他不着痕迹地绕过去了,就跟打着棉花一般难受,冷哼一声便转身张罗寿礼去了。
和珅也没有功夫和他纠缠,趁着众人献礼之机,他悄然溜到戏台后方。班主正急得团团转,猛地瞧见了第一场戏的主角,忙将他摁到座位上,低声道:“大人……你怎么才来啊!这戏都快开场了。”不待和珅回答,又急忙唤了戏班里的一个小厮:“忆竹,你来,替和大人扎扮一下,动作快些。”
忆竹手脚十分麻利,他先将和珅脑后的辫子散开,重新束好,而后贴上发片,再将鬓角粘好,末了系上水纱,旦角的头型至此就固定好了。
忆竹轻声道:“大人,这钻儿啊要最后再戴。那些个物什好看是好看,可顶得久了,脖子就酸得不成样子。”
一边说着,忆竹一边替和珅吊眼睛,而后又仔细地“上彩”。待两颊和眼眶的“彩”上好后,忆竹描摹着和珅的唇形,转瞬间,唇色也抹好了。
忆竹望着铜镜里的和珅,好一个明眸皓齿的俊秀旦角。吊了眼角的和珅,一双眼睛仿佛能够看透人心,白皙的脸上那一抹红,隐隐地透出一股子清新劲儿。
“和大人好俊。”忆竹替他别好最后一枚钻饰,由衷地赞叹道。
和珅闻言一笑,将天蓝色的褶子穿好。等到所有配饰都置办妥帖,恰好碰上了前来催促的班主。
两人打了个照面,班主愣愣地瞧了和珅好一会儿,迟疑道:“和……和大人。”
和珅唇角微弯:“怎么,曲班主不认得在下了?”
这还是班主第一次见识和珅上了行头的样子,个中的惊艳不言而喻。班主禁不住鼓掌道:“妙,实在是妙,我自认阅人无数,却是第一次碰上这么俊的扮相。”
和珅正欲答话,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了一声:“老佛爷吩咐戏开场,赶紧的,备好家伙上场。”
这一次的戏台设在了昆明湖上,四面都是波光粼粼的湖水。老佛爷端坐在纱帘后,兴致盎然地瞧着戏台上的动静。
和珅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他缓步上台,眼波流转间隐约能看清对岸的众人。太后似乎也觉得隔着这么段距离很新奇,含笑着对弘历耳语道:“这个三庆班,还挺神秘,说什么第一出戏是个惊喜,哀家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说话间,台上的人已经开唱了:“什么人……胆敢阻拦御驾。”“民女本随夫居山东,夫君一介刀笔吏。怎料那官大人,丧尽天良忘律条,索取无度滥私刑。夫君抵死不缴贿,却被那狗官生生打死于公堂。可怜一方父母官,爱民如子贫如洗,一夕之间成冤魂,天理昭昭何处寻。”
和珅唱腔柔和婉转,如泣如诉,太后听着就抹起了眼泪:“这孩子,怪可怜的。”
弘历却瞧着戏台上的人,总觉得举手投足间透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弘历四下望了望,众人都被这出新编的戏吸引住了:有的正摇头晃脑地哼哼;有的一下下打着拍子;有的眯着眼假寐。一切如常的表象下,弘历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和珅,和珅在做什么呢?一个突兀的想法突然闯入弘历的脑海中,他在人群中搜寻这和珅的身影,往日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寻了一圈也不见。
台上的旦角儿正向皇帝唱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和珅上了妆的面容明明被湖面氤氲的雾气掩去了大半,弘历却在那束含情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时,福至心灵地有了个大胆的猜想:那个不在群臣中的人,此刻正站在戏台上打量着众生百态。”
当真是胆大包天,可即便在心里将和珅鞭挞了千百遍,弘历也没有在人前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
他默默地听着接下去的戏码,那旦角的动作要领倒是学得仔细,手藏在袖中,一举一动都挑不出毛病。坐在皇帝右侧的乌喇那拉氏,瞧见弘历无比专注地盯着戏台子,望向和珅的目光顿时不善起来。水葱似的手将帕子绞成了一团,在她身旁的一位嫔妃悄声劝慰道:“任他模样再俊也好,都是个男的。我还从未见过,皇上对一个男的感兴趣,娘娘大可放宽心。”
台上的正旦言辞恳切,催人泪下,终于打动了轿中的帝王。只听帝王问道:“你可有心愿?朕可替你实现一个心愿。”
正旦的声音陡然拔高,听起来分外凄厉。他以袖掩面,啜泣道:“民女不作他想,这心愿除了国泰,便是民安。”轿中的帝王复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台上的正旦已泣不成声:“除了国泰,便是民安。唯有国泰民安,方能告慰亡夫在天之灵。”
一出戏至此作结,老佛爷心下动容,慨叹道:“难为一介弱女子,能有这样的眼界和心胸。这一出《国泰民安》不写痴男怨女,却也别有一番情致。唱戏的角儿虽然火候不足,模样倒是俊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