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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
是夜色氤氲下的一时冲动,所以不需要你着急回应;但也是长久相处的深思熟虑,所以从它成形在我脑海里的那一刻就脱口而出想让你知道。
合不上弦的走板荒腔,却是我生命中的片羽吉光。这句歌词是写给你的。这首歌都是写给你的。
……
这是顾随在实验中学的机房里写给阮述而的第一封邮件,随信附上两百七十兆的暑期模拟试卷大礼包一份。
实验中学的高三学生提前一个月进校上课,炎热的盛夏一拆为二,一半停留在那座荒凉偏僻的小城里,一半在高考倒计时、翻书声、写字声中无情滚动时间的锯齿。临行前,在阮述而的要求下,他们互删了微信和手机号码,只留下一串邮箱地址。
删掉的只是手机里的通讯录,但那些字母与数字的组合还深深烙印在他大脑里。不仅微信与手机号,还有那人的学号、生日、做模特卡时量的三围……
蝉鸣声唤醒了思绪,顾随怔了下,失笑把考号那栏的数字涂掉,填上自己的。
铃声响起,前桌的蒋彦旻把他试卷抽走上交的时候瞄了一眼:“靠,第十题原来不是选A吗?”不会做的题选A,这是新时代好学生的考试迷信。
顾随把草稿纸往前推,演算结果虽然写得很潦草,省略了很多步,但蒋彦旻扶着圆圆的黑框眼镜扫视一遍已了然:“原来如此,这题也太坑了。”倒也没什么沮丧的神情,一秒钟切换成娱乐休闲模式,“老顾,今天篮球?”
没有良好的身体素质,就支撑不了长时间的专注学习。这也是新时代好学生的思想觉悟。
顾随点点头,跟他一起走出教室,很快就有别的学生过来勾住他的肩膀,加入到走去操场的队列中。
这就是省级四大名校之一的实验高中,如果说河西高中重点班的本科率是百分之二十,那么顾随所在的这个班就是百分之七十,且全部是一本线。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三十?保送、出国。
顾随飞快适应了全封闭式学校的强度,并找到了自己的节奏。他一个月回家一趟看望爷爷奶奶,顾君剑早就去全国巡演了,王小令依然随行。
每天六点钟起床长跑,一整天的课堂安排,放学后打篮球或游泳,晚自修到十一点,离熄灯还有一个小时,洗漱或看点闲书,学校全域屏蔽通讯信号,他们的电脑和手机锁在柜子里,只有周末出校时才带上,反正每周早读课都会发当周时事汇总。
顾随不是班上成绩最顶尖的学生,但乐于分享,人又有趣,同学都喜欢找他讨论难题或一起运动,他落单的机会很少,一般被人叫上也不会拒绝。
只有周六下午,他会找个时间偷偷溜去学校机房待上一两个小时,给阮述而写邮件,有时候写得很长,有时候只有两三句话,剩下的时间都对着屏幕出神。
理所当然地,如约定般从来没有得到回音。
偶尔有同学路过想跟他打招呼,看见他这样一动不动的姿势,不知怎地便无法上前,默默离开。
从机房出来后天色已晚,他有时直接去食堂,但大部分时候会去小西门添个伙食。正门自然是无法随意进出,但小西门虽然一直锁着,却会有小贩等在马路对面,一有学生招手便走过来,隔着栏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保安站得比较远,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台风过境带来暴雨,放晴后秋风起了,顾随在短袖外套了件薄风衣,感觉有点凉意,准备去小西门买个烤红薯吃。
精明的小贩接收到他的手势,迅速从马路对面靠近,像暗号似的说出广告语:“个头都大,软糯香甜;吃完考试,一飞冲天。”还挺押韵。
顾随失笑:“您直接挑一个能冲天的吧。”
看顾随爽快,小贩认真选了个外形漂亮的,顾随摸着纸袋都觉得寒意被驱赶了,正想着走回宿舍再吃,视线扫过,脚步停下。
马路对面是一排临时搭建的平房,形成学校和城中村之间的美食一条街,环境不会很好,因此有人坐在马路牙子上也丝毫不会引起关注。但顾随眼睛尖,发现那个只穿着一件短袖,用手撑着头打瞌睡的是……
正想着让已经往回走的小贩去叫他,那人突然自己懵懵地抬起头来,看见顾随后如梦方醒般站起来,因为过马路时跑得太急还被慌忙刹车的公交车司机吼了。
“顾随……”跑到他面前的时候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里是罕见的惊惶。
眼看着保安朝这边张望,顾随的声音又低又快:“往你的右手边,沿着墙走大概十分钟,有一个蓝顶的车棚,在那等我。”
见对方点点头,他也一刻不迟疑地转身往校园里的小路跑去。
***
阮述而喘息甫定,目送顾随消失在树丛后,自己也往右手边跑,但还是顾随更快一些,他赶到的时候,顾随已经从围墙后翻出来了,一只脚跨在车棚顶部。阮述而踮脚给他搭了把手。
顾随从棚顶跳下来,还没站稳就一把把阮述而揽进怀里。
顾随知道
', ' ')(',阮述而无法联系他,自然是看了邮件之后知道他周六傍晚有来小西门的习惯。只是不知道在那等了多久,伸手触到的皮肤都是冰凉。大脑似乎也冻傻了,呆呆任着他抱。
顾随放开他,从兜里掏出烤红薯塞进他手里让他暖一暖。
“发生什么事了?”能让说好不联系的阮述而这样莽撞地跑过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沉静的声调让阮述而平复了心跳,抓着他的手臂开始颠三倒四地叙述。他说得又快又乱,但顾随还是准确抓住了关键词,什么台风,宋子舟周末回家帮忙送货,桥淹水,摩托车翻了,宋子舟掉进河里,连夜送到A市的三甲医院……顾随搂着他往大路走去,一边问医院的名称一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车上顾随让他把红薯吃了。阮述而看起来又饿又累,全然没有余力客套,捧着红薯把整个都啃完了。
司机听到是去医院,也开得很快,拐过最后一个路口,还在减速就打表计费,顾随付了钱道谢。
阮述而下午刚从医院出来,对这段路很熟,领着顾随直接坐电梯到了重症监护室,顾随意识到事态可能比他想象中更严重。阮述而跟他说,宋子舟的妈妈在省外还没赶回来,年幼的弟弟妹妹被王新风暂时接到家里,自己则跟着宋子舟的爸爸过来帮忙,老宋家里的孩子在发烧,又带着高三班腾不开手。
一个面容苍老的男人坐在重症病房外面的长椅上,看见阮述而回来,混浊的泪眼就燃起希望,然后对着顾随噗通一声跪下了。
被扶起来的过程中宋叔叔一直在说着什么,他的普通话方言味很重,语序比阮述而刚刚还混乱,顾随看了一眼窗内,宋子舟浑身插满管子,头发被剃光了,脑袋上厚厚的绷带渗出血迹,不只是溺水,求生过程中还磕到了河里的暗礁。顾随都有点认不出他来了。
顾随让宋叔叔放心,这个年轻人过于冷静,这种气场把宋叔叔也影响了,回到长椅上安静下来。顾随跟阮述而出了走廊。
“手机借我用一下。”
顾随记得常用的几个手机号码。他给顾君剑去了个电话,没接,他转而打给王小令,王小令说顾君剑刚演出完,正在洗澡,然后把手机递进浴室里。顾随跟顾君剑简单说明了情况,顾君剑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说会马上转账。五分钟后,顾随在缴费窗口把银行卡递过去,扣除了今晚必须预交的一笔费用。
阮述而一直跟着他,并且好像很畏寒似的紧贴在他身边,每次顾随转身的时候都差点撞到。
顾随把身上的风衣脱下来给阮述而穿上。
“我得告诉刘鹿。”顾随对他说。
阮述而有点犹豫:“但是我们还不知道他俩发展到哪一步,而且我觉得宋子舟不会想告诉她的……”
“阮述而,”顾随让他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认真地看着他,“你首先是宋子舟的朋友,所以站在他的立场考虑。但我首先是刘鹿的朋友,我必须告诉她。而且她是成年人了。你能理解吗?”
阮述而低着头同意了,顾随看着他那两排微微垂下的漆黑睫毛:“另外……不管她做出怎样的决定,任何人都不应该被责备。”
阮述而应了一声,又像是没有心力再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拉着他的手把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想要汲取点体温。顾随怕他还冷,帮他把风衣的拉链一直拉到下巴处。
顾随就站在他旁边打电话。刘鹿的大学也已经开学了,周六也有训练,今天的内容刚刚结束。大学离医院的车程大概四十分钟,她表示马上赶过来。
“别自己开车,打车来。”顾随叮嘱,“快到了就拨这个号码,我去大门口接你。”
接下来三个小时的混乱,顾随后来都有点回忆不起来了。宋爸爸的感恩戴德,阮述而的沉默寡言,而刘鹿……他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刘鹿。
最后宋叔叔和刘鹿各据长椅的一端,都不打算离开。顾随揽着阮述而走出医院,外面清凉的空气吸入肺中,两人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今晚谢谢你……等宋子舟的妈妈明天到了,就会把钱转回你卡上。”
“别担心这个。”顾随阻止他说下去。
他走到一侧,点燃一支香烟,食髓知味地吸了两口。阮述而看得有点呆了,顾随从来没有直接在他面前点燃过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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