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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随洗完澡后穿了一件羊羔毛的卫衣,阮述而悄悄将脸贴在上面,这暖意跟吃饱喝足的胃一起将血液流动的速度拖慢,让他的四肢舒服得只想蜷缩起来。好在顾随似乎并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以一种有些别扭的姿势,跟他肩靠着肩。他刚被抓着上了药,满头都是药油味,顾随也是真不嫌弃。
放着旁边的双人沙发不坐,两个手长脚长的人挤在破旧的单人沙发上,你一口我一口交换着酒瓶直接对嘴喝,这瓶白酒是顾随在楼下菜市场随便买的,也就二十来度,还挺好入口,于是顾随不仅懒得阻止,还“打不过就加入”地参与了酒鬼的盛宴。
估计是又多喝了两口,阮述而获得了加倍的勇气,磕磕绊绊地说:“顾随,我下午给你打过电话。”
顾随一怔,摁亮正在一旁充电的手机屏幕,显示一个未接来电。
他忽然有些郁闷,解释道:“我手机没电了。”这什么破手机!
阮述而点点头,慢慢地说:“现在我知道了。”
顾随正仔细端详着他刚刚找出来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吴冉抱着一个小婴儿,在盛开的槐树下笑得很开心。阮述而也跟着看,那时候的吴冉像当年流行的港台明星一样,穿着垫肩西装和及膝直筒裙,那么合适又美丽。他不想吴冉像今天一样,仿佛卯足了劲想往年轻上打扮。但是他自己意识到了,他没有资格对吴冉评头论足,这既刻薄,又无理。
“后面那栋楼是我爸以前单位的家属楼,我上初中之前都在那里住着,我们一家三口。一开始好像还不错,结果生我的时候我妈大出血,就辞职在家休养。她一直埋怨我爸事业无成,赚不到钱……后来……后来我爸开始赌博,做了赌头,坐牢被单位开除,房子也收回了,我妈离家出走,我就归爷爷带了。你应该怎么都会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吧。”
“……嗯。”顾随想起刘小泉跟他说的那些,说阮述而告发了自己的爸爸。
阮述而自动自觉说了下去:“那天,数学竞赛我得了全市第一,我从来没考得这么好,学校领导都很高兴。下雨了老师骑车送我回家。我忘了,我真的忘了,我爸那些赌友本来每周三在我家聚会的,但是刮台风他们推迟了一天,正好撞上了。”
顾随翻过一页相册,是一张泛黄卷边的双人照,夫妻两人就站在外面那棵槐树下,都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男人高挑清癯,女人留着当时时髦的卷发,别了个蝴蝶发夹,难掩出众的气质。底下一行手写字:阮森和吴冉,于槐树下共结连理。
顾随笑了:“难怪你叫树。”
“其实原本还真是这个字,我爸乐呵呵取的。但我妈嫌弃没文化,翻字典改成了现在这个字,后面还加了个不伦不类的文言文。不过我妈也就是个半吊子,跟别的男人生的孩子居然也沿用了中间这个字,心也是够大的,可能不想再翻一次字典了。”
顾随又仔细看了眼照片:“你好像像妈妈多一点。”
“是吗?”阮述而怀疑,“我妈年轻时是电视台的播音员,据说很受欢迎,她后来说,可惜生了两个都是男孩,这长相一点用都没有。”
“没有吧。”顾随扭头对照他的五官,他被盯得有点局促不安,但又不想刻意移开脸。
阮述而皮肤很白皙,由于常年休息不好,眼睛下面的青色有些明显,衬得他的气质有点阴,但又不是软绵无力的那种阴柔,而是摄魂夺命般的阴厉。
“眉眼很像,嘴唇也有点像。”但他的鼻梁更高挺一些。“而且你左边眼皮上不是有颗痣吗?你妈妈的眼角也有一颗。”
阮述而一怔:“我这颗是后来才长出来的,估计他们都不知道吧……很小,很浅,而且睁眼也看不见。”他忍不住嘀咕,“你怎么发现的?”
顾随挑了挑眉:“你觉得?我修过你多少张图?”
阮述而终于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了,正要起身,被顾随一把揽了回来。
“别走嘛,说真的,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顾随伸长手臂从一旁的背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阮述而看见他的桌面就跟他在教室里的课桌一样井井有条。顾随点开一个标记了颜色的文件夹,文件夹的名字叫“饮河”。
“不对……先等一下。”顾随挠挠头,控制光标往浏览器的方向移动,在浏览器打开的过程中,他又快速按了几个快捷键,启动了一个软件。然后顾随点开YouTube的界面,输入关键词:PovertyPorn。
第一个英文单词是学校要求背诵的,第二个英文单词虽然学校里不教,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他也知道是什么含义,顾随大晚上的怎么突然想跟他佳片有约……
眼看着阮述而的耳尖唰地红了,手脚似乎都不知道往何处放,顾随不仅失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很短一段英文视频,虽然没有字幕,但你应该能大致看懂。”
他点了播放键,很快,阮述而的状态就变了,背脊挺直,身体前倾,顾随给他让了让位置。
短短几分钟播完后,不等阮述而说什么,顾随就像英语听
', ' ')('力一样立刻开始播放第二遍。
通过文字、照片、影像……展示惨况……纯为吸引眼球……唤起优越感……同情……虽然不能每句话都完整听懂,但对他造成的冲击让他久久不能言语。
顾随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态,不想打扰他的沉思,轻声道:“那天在桥下……你要看我的相机,是担心这个吗?”
阮述而克制着变得急促的呼吸,点了点头。他只是没想到原来他脑海中模模糊糊的抗拒和反感,并不是被害妄想。
“好。接下来,你看看这个。”顾随返回桌面,点开那个叫“饮河”的文件夹,教阮述而怎么用触摸屏操作。顾随的语气听起来很严肃,甚至罕见地有一丝紧张,“你先看,可以翻来覆去,可以快可以慢,看完,告诉我你的感受。”
阮述而点点头。他好像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了。
每张照片都调成了光影对照强烈的黑白。
第一张照片就是他自己。
他半跪在举子河边,俯身捧起喝水送到嘴边。河水波光粼粼,而他垂着眼皮没什么表情,一张照片里看出一动一静,仿佛有一种肃穆的力量。
他看得有些呆了。
第二张照片也是他,是他的脸部特写。阮述而不爱照镜子,五官陡然被放得那么大,连眼睛底下一丝青色的血管都隐约可见,让他感到很陌生。而他的眼神……顾随拍下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那一面。
他慢慢地翻动每一张照片。之前虽然有时会跟顾随出去,但他没怎么关注顾随具体在拍什么,也没怎么看自己入镜的那些照片。这个文件夹里的二十来张显然都精挑细选且精心修调过。里面大多数都是他,有时候只是河边一个背影,有时候他只是单纯发呆,间或夹着几张纯环境的,仿佛也成为镜头下那名主人翁的背景注脚。就像是看了一场无声的黑白电影,里面有叙事,有余白,有一千个人心里的一千个哈姆雷特。
阮述而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看向顾随,顾随看起来竟然既紧张又期待,仿佛等待聆听法官的判决。
他不说话,顾随也不说话,似乎生怕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影响他最原始的感受。
“我……”阮述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尽力整理自己的思绪。“我觉得很陌生,也很新奇……很怀疑那是不是我,但又能清晰地回忆起被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我还……”他接下来要用到的表述是他人生中几乎从没用过的,因此格外艰难,“还……有点高兴。”
听到这个词,顾随都有点怔住,他没想到能从阮述而口中听到这样的形容。
“有没有哪里让你觉得不舒服,哪怕只是一秒钟?”顾随不放心地确认。
阮述而歪着头认真地回想了一遍,然后笃定地摇摇头:“没有。”
下一刻就被顾随欢呼一声抱住了。
“我也很高兴。”顾随的声音闷在他的肩窝里。
听到这句话,阮述而不可思议地感到心脏蓦然充盈了起来。
原来顾随这么渴望得到他的肯定,阮述而犹豫了片刻,才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他刚刚才意识到,因为看电脑看得太出神,自己不知不觉探身到顾随跟前,现在整个人以一种别扭的姿势“依偎”在顾随怀里。
顾随的怀抱虽然很温暖,但他可不是什么依人的小鸟,而是桀骜的孤狼。
拍了拍顾随仍然没有反应,他有些恼怒地加大力度给了他一拳。
“喂喂!”顾随无奈,松手投降,“你对我就跟对肖远扬那样粗暴啊。”
“这点力度还不够给那壮汉搔痒呢。”阮述而嗤之以鼻,原本有些恼怒的情绪撞上顾随那依然带着笑意的眼睛之后自动消散了。
“说说看,为什么高兴。”顾随不怕死地想要继续撬他说话,“是不是发现自己的魅力在我的镜头下熠熠生辉?”
从话糙理不糙的角度来说,理好像是这个理。但这话确实也太欠了,他见过顾随跟王新风、宋子舟他们这么嬉皮笑脸,但跟自己独处的时候很少。
“笑屁。”阮述而反手抓起抱枕摁在他脸上,天知道这抱枕多久没洗过了,阮述而甚至从来没有这里有个抱枕的印象。
下一秒,这个抱枕攻击就反弹到他自己身上。
然后……然后就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了。
等他从翻滚扭打、破招拆架中气喘吁吁地回过神来,他跟顾随已经从沙发跌落到地,在冰凉的地面上相拥着接吻了。
顾随还怕他随时给出一招,小腿压住他的膝盖,手掌制住他的肩膀,像兽类一般把他按在地上狠狠吻他。
阮述而的眼角余光望见茶几上那瓶空了的白酒,神智涣散地想,哦,原来顾随喝醉了也不那么温柔。
仿佛感知到他的走神,舌尖冷不防传来刺痛,唇角被重重舔舐而过,口腔里充斥着浓烈的酒精味。这家伙怎么喝醉了还咬人啊!阮述而脸色变了变,忽然感觉到下半身被顶了一下,他一下子炸毛了,伸手抓住身上之人的
', ' ')('头发,想把对方的脑袋提起来。
手腕立刻被不耐烦地抓住,反压向他头顶,他用力挣扎起来,不小心磕到额头上的淤青,饶是忍耐力极强的他,没有心理准备之下也忍不住呼痛一声。
这一声痛,让禽兽直接回笼,顾随立刻停下来捧住他的额头察看:“对不起,弄疼你了吗?”
这个人,永远都是以他的感受为最优先级。
幸好我也喝醉了,获得了不止一点点勇气。阮述而心想,用力推了顾随一把,抓着他的衣服翻了个身,更凶狠的姿态猛地低下头,鼻尖对着鼻尖撞了一把,阮述而毫不在意地往下,两人的唇齿重新交剪在一起。
啊,他也……起了反应。
他刚要将腰抬起一点,却被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在顾随身上。
不管了。天塌下来也不想管了。
被牢牢接住的时候,他模模糊糊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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