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长野之围牧将军一战成名,可也伤了一条腿,有人说,接应的那支行伍没有出发。他也不得不回了临安,之后就闭门不出。”
“当时牧倾酒已经九岁了,太后不便留在后宫,便将他送进了牧家。”
曼娘恍然大悟,原来牧家还有这样的缘由。
“您的意思是牧倾酒是官家的……”白歌阑嘴快不由得说出口来,却忽得住了嘴。
老夫人摇摇头也没责怪她:“我此时身边没人,无人出卖你,可你出去后要记得谨言慎行。”
曼娘忙起身行礼:“晚辈与老夫人不过萍水相逢,夫人却将这等迷辛告知与晚辈,着实谢过老夫人。”
她谢得真心实意,这些事都是高门内的秘闻,便是讲也是一家人关上门嘀咕的谣言,万万不会讲给外人。
何况涉及官家私隐,不小心便是满门掉脑袋的事情。
老夫人却不以为然:“我说的全是事实,并无任何添油加醋,便是六郎来寻我问罪我也不怕!”
曼娘要想上一想才想起当今官家排行老六,能将他称作六郎,这位老夫人又是何方人士呢?
第五十八章鱼面
她没有多问,只做一桌海蜇瓜条、红烧玳瑁、蚝肉鱼唇烙、乌贼鱼翅煲,老夫人一一尝过之后赞不绝口。
曼娘又将带来的柰果熬成果酱,嘱咐侍女:“午后暑热时加了水搅拌开,最是解暑。”
这才与白歌阑告辞。
路上白歌阑问她:“你可想知道老夫人是什么人?”
曼娘略一思忖,摇摇头。
白歌阑便笑:“本朝的宗室历来都有一位宗正寺寺正,这位寺正便都由福王一脉沿袭,前一代的福王,便是老夫人的父亲。”
原来老夫人是老福王之女,曼娘张大了嘴。
白歌阑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又道:“老夫人生下来便被封为永寿郡主,锦衣玉食长大,遇到当初的北狄入侵汴京,她老人家和侄儿幸亏被忠仆背到驴车上连夜逃出京城才逃得一命,后来到了临安才知道家人父母都已经殒命,先帝便仍叫她在侄儿成年之前管着宗正寺之事。”
怪道她老人家能大咧咧叫现任官家为六郎呢,现任福王是她侄儿,先帝算是她堂兄弟。
曼娘仔细回想前世从未听过此事,福王一家也是低调谨慎的人,更不知福王宅子里还有一位德高望重的永寿郡主。
白歌阑笑道:“你也莫怪我们忽然说了这么多,只是跟你投了缘法罢了。”
曼娘也觉与这老夫人并白歌阑有些亲近。她抿嘴笑:“那我以后不应当收你的银钱才是。”
或许这便是贵人们的说法做事,看似什么都说了,却也又什么都没说,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只不过曼娘心中仍感念白家指点。
两人打打闹闹进了京。
曼娘便叫车夫在普济桥停下:“我去瞧瞧有无酒楼赁出。”
白歌阑大呼小叫:“你莫非又要开酒楼?”
想起先前:“也是,你这种奸商自然攒的下许多银钱。”
又凑凑热闹,“我也要去瞧。”
两人在西湖边上瞧来瞧去,倒瞧中了太平坊一家酒楼。
这家酒楼三层高,前后两进,后院宽敞,还有一排青砖瓦房,院里有一口甜水井。
这酒楼属于太平坊这边的食饭行姓邓的行老,他见两个不起眼的小娘子来谈生意,一开始就不以为然。
他懒洋洋对房屋经济说:“这般大热的天,你莫不是有意消遣于我?”
房屋经济赔笑道:“邓行老勿怪,只是我带来的是主顾。”
邓行老这才抬起眼皮,打量了两个小娘子一眼:“怎的,你家做主的男人呢?”
白歌阑已经气得要站出来骂人了,她哪里受过这种罪?
还是曼娘轻轻按下了她,她上前道:“我便是能签得了赁书的人。我想买这酒楼。”
邓行老诧异瞧了她好几眼:“你买了酒楼是要改做他用?”
他原本只当对方是两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没当回事,这时候仔细打量才发现其中一人身着的衣裳布料极为名贵,另一位虽然是寻常料子可气度从容,瞧着就像是富贵人家的女眷。
这才收起轻慢的心思,问道。
曼娘道:“自然是要用作酒楼。”
“就是!”白歌阑不服气道,“我家这位姐妹,可是开酒楼的一把好手!”想要洗清适才被人轻慢的憋屈。
谁知邓行老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笑道:“小娘子,这大话可说不得,你知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曼娘瞧了一眼四周:“不是太平坊么?”
“我们太平坊,正在西湖边上,此地最能欣赏西湖美景,是以不少文人骚客都来此处吟诗作对,也因此边上各大酒楼林立。”
“这我知道。”曼娘不卑不亢,“我买下这座酒楼就是为着这个。”
“小娘子,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别瞧着这里热闹就开酒楼,你想想能在这里站稳脚跟那酒楼的绝技能少么?那家是赫赫有名的宋嫂鱼羹,这家便有独特的血脏,他家有当□□姬唱曲,你怎么赢得了人家?”邓行老推心置腹。
“哦?您就是因着这个原因关门大吉的么?”白歌阑好奇问道。
一下子踩中了邓行老痛处。
他“蹭”一下站起来:“你这个小娘子怎么说话呢?!我好心提醒你,你还嘲讽于我是为何!”
白歌阑也不懂示弱:“问一句有什么大不了的!”
曼娘却还是一样的慢条斯理:“谢过邓行老提醒,我仍然要在此处开酒楼。”
经济却有些动摇,他将曼娘拉到外头,小声劝她:“恒娘子,这位可是太平坊的食饭行行老,他都开不下去,只怕以后你做生意也难。”
曼娘安慰他:“无妨,我自有数。”
她进了屋,便大大方方在赁书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邓行老嘴里还在嘀咕着“等酒楼开不下去别来寻我退钱就好”,一边不情不愿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似乎是现在才瞧清楚曼娘的名字,不可置信问:“你也叫恒曼娘?”
曼娘点点头:“不知您认识的是哪位,不过我就叫恒曼娘。”
邓行老一拍经济的胳膊:“乖乖,莫不是那个恒家酒楼的恒曼娘?”
曼娘点点头:“正是在下。”
邓行老捂住了嘴巴。
一旁的经济也惊愕不已,他只是知道这位客人姓恒,要寻一家酒楼,谁知道她就是传闻里那位做饭了得的恒曼娘?
直到生意做成,曼娘拿着赁书出门,经济和邓行老两人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白歌阑坐上牛车后仍旧有些愤愤:“这位邓行老也太古怪了些,赁他的酒楼他还不高兴?”
曼娘摇摇头:“你要想,他是位赁酒楼的店主,却仍劝阻我们赁酒楼,生怕我们不懂经营亏了钱,这不是一片好心么?”
“对啊!”白歌阑一拍大腿,“要是他黑心些就应当花言巧语吹嘘酒楼生意好恭维我们有眼光,好忽悠我们赁下这座酒楼。横竖他赚钱嘛!”
曼娘点点头:“所以说不定他还真是个好人呢。”
身后还传来经济不可置信的声音:“那位当真就是名扬临安城的恒家娘子么?”
“那还有假?!”邓行老辩驳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开了第三家分店。”
经济反过来安慰他:“如此一来您老人家也放心,省得总担心酒楼再关门大吉。”
不料戳中了痛处,邓行老跳起来反驳:“什么关门,我那是时运不济!”
赁下酒楼第二天曼娘便带着自己手下的几位将酒楼上下打扫干净。
这座酒楼里头桌椅齐全,修饰得欢楼彩门一样不少,曼娘便不打算再做修整。
正收拾着,邓行老又来了,非但如此他带了一位小童。
“这小童唤做福冬,他无家可归,当初流浪到我酒楼楼下,被我留在后厨,他洗菜跑腿都是一把好手,奈何……我看你这里缺不缺人。”
白歌阑目瞪口呆:“您这也太不见外了些。”
曼娘点点头:“正好缺人,便留下他。您那里还有本坊的厨子也可荐给我。”
邓行老却四下打量着周围:“你可不能苛待厨子,且让我瞧瞧你给厨子们吃住如何。”
金桔有些生气,指着院墙底下一排砖房道:“我们厨子们都住那里,宽敞明亮,有何不妥?”
又从灶间端来正盖着盖的扒烧猪蹄膀并三鲜鱼面,气鼓鼓往前一举:“喏!我家娘子都跟着我们一起吃!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福冬一张脸吓得煞白,邓行老却哈哈大笑:“好!好!好!”
他居然捞起一对筷子:“既然赶上了吃饭,我便跟你们一起尝尝。”施施然坐了下来。
白歌阑和金桔两个对视一眼,各自流露出无奈的神情。
曼娘也不恼,示意金桔去取碗筷。
他们忙着干活是以并没有急着吃饭,那扒烧猪蹄膀送来后已经有些时候,盘子里的汁水表面微微凝结了一层薄膜。
可是菜却还没有凉,用长筷子一挑,蹄髈立即分崩离析,大块碎肉掉落下来。
李山用筷子夹出一部分浇上一勺汤汁放到邓行老面前,又给他两人一人一份鱼面。
鱼面是曼娘想出来的法子,临安水路纵横,河鱼河虾贩卖众多,自然也能用鱼虾做出美食来。
白歌阑自己则拉着曼娘几个与隔壁间用餐。
鱼面雪白,在雪白的奶汤里浮沉,看着清澈雅静。
夹起一筷子鱼面送进嘴里,这才惊觉不同,原来这鱼面是将鱼肉整个擀入面粉,怪道口味筋道,入口弹滑。
柔韧的鱼面在牙间弹滑,咀嚼起来分外过瘾。
鱼肉的鲜美也渗透进面条,吃着满口留香。
因着今日活计繁重,曼娘又做了扒烧猪蹄膀。
肥大的蹄髈表面泛着油光,红汪汪的色泽叫人忍不住先咽口水。
邓行老轻拍福冬一记:“别咽口水了,赶紧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