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后坐在旁边目不暇接。
她原以为太后叫恒娘子做菜是寻个由头跟她聊天,却没想到这位恒娘子还真有几份真才实学。
她就近拿了一份海合酥。
金黄的挞皮如一座座小舟,里头盛着各种海物粒。
红的是章鱼脚,雪白的是扇贝块,主菜便是鱼唇,黄的是南瓜花,瞧着就五彩缤纷。
吃上一口——
酥皮纷纷在嘴里碎裂开来,如漫天飞雪,纷纷屑屑撒了满嘴,每一片碎屑立即在舌尖融化,奶香四溢。
上头的各色海合萃则各有风味,肥厚的鱼唇、鲜甜的扇贝,柔软的章鱼脚,有的筋道弹牙,有的鲜美嫩滑,满口的鲜甜。
谢后本是凑趣,却也忍不住又拿起一个。
一向在太后跟前讲究仪态的她居然没忍住吃了第三块。
这一餐饭吃得太后眉飞色舞:“不用出皇宫就尝着了民间风味,要好好儿赏赐恒娘子。”
最后赐了曼娘几匹绫,几对绢花,算作赏赐。
曼娘恭恭敬敬谢过,行礼大气得体。见太后有了些许倦意,便识趣请离。
待到她从宫里出来,这才察觉后背绷紧许久。
那提点她的宫女此时送她出宫,小声说:“娘子这回很得太后满意,出去后不用再愁。”
曼娘道谢,又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递过去。
对方却不接:“这是王爷的吩咐,自然不敢收娘子的好处。”
曼娘见她执意不接便也罢了,心里越加感激牧倾酒。
她不知道,等她出去后,太后跟自己身边服侍的大宫女念叨了一句:“这孩子瞧着倒有些眼熟,往案几旁一站笑起来鼻翼被扯得小巧玲珑那个可人劲,可真像个故人。”
第五十七章秘闻
大宫女有些不以为然:“娘娘是抬举她了,娘娘的故人非富即贵,一介商户女怎会有这般大的福气?”
太后神色微微发怔,似是要透过岁月的薄暮瞧到往昔,良久才叹息一句:“你不知道,唉,如今宫里不许再提那个人,可真像啊!”
梅太妃回了宫,吩咐手下的宫女:“去给牧家大郎送个信,就说他叮嘱我办的事给他办得妥妥当当。”
自己则坐在梳妆镜子前卸下钗环,宫女帮她卸着,她自己则笑道:“今天这恒娘子可真是讨太后的欢心,米饭都多吃了半碗。”
宫女凑趣:“都说那恒娘子美艳冻人,才惹得两位贵人争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说是北地有佳人遗世而独立,说得便是这样的女子罢。”
“你才见了几个人。”梅太妃有些不以为然,“恒娘子皮相美,可少了些妩媚,要说遗世而独立,这些年唯有那位……”
她忽得住了嘴,将未说出口的话吞了下去,转了话头:“我进宫晚,未见过那位,也是听人说过。”
她喟叹了一声:“罢了,可怜红颜薄命。”
宫女不知就里,只不过深宫生存守则第一条便是勿要多嘴,是以她也转过话头:“太妃娘娘,今儿晚上可要多转悠转悠消消食?”
“今天我可要多转悠转悠消消食!”谢后回到宫里,满足感慨一声。
她跟贴身宫女抱怨:“早知道就不替那几个事儿精去打听了,吃了好些菜肴,要在地上多走好几圈才能回来。”
宫女抿嘴笑:“娘娘今儿可是享了口福。”
“那还真是。生拆蟹粉烩鱼唇可真是好吃!软糯多汁,鲜美丰腴!”谢后承认,“宫里的御膳房再好御厨们再能干,来去也不过几百道菜,在这宫里待了十几年也吃腻了,倒不如民间菜式新奇有趣。我看几位太妃们都比平日里多吃了些呢。”
“娘娘若是想吃,回头再将那恒娘子召进宫便是。”
“不可不可。”谢后摇摇头,“我虽然觊觎那一口美食,可这恒娘子还是少沾染为妙。”
宫女没听懂,谢后便解释道:“她可是牧倾酒和游征那两人争夺的女子,如今局势不稳,谁知两人谁会胜出,我还不如作壁上观。”
她可以小小得借助太后膈应太子妃一下,却不会正儿八经与太子妃作对。
毕竟她膝下没有皇子,以后的晚年生涯说不定还要依仗这位太子呢,自然得罪不得。
而太子为人小肚鸡肠,又狠厉残忍,不一定能继承大统。
至于牧倾酒嘛……
万一最后是他呢。
宫女欲言又止,自己家主子什么都好,就是在这件事上一直摇摆不定,想到到了最后分出胜负才站队。
可那时怎来得及呢?雪中送炭时才会惦记情谊,锦上添花别人怎么会稀罕?
不过这事也说不得。
她便将话岔开:“娘娘要吃还不简单?那恒娘子开酒楼做买卖,回头让谢家三郎回头给娘娘买些带进宫便是。”
谢后大为赞许:“好,明儿就让人把话捎出去!”
永嘉侯府。
石氏也探听到了此事。
她气得一拍桌子:“不过是一介商户女,倒入了太后娘娘的眼!”
一开始她的确想与恒家娘子交好,方便日后她嫁进来后给游征使绊子,可恒家油盐不进大大挫败了她的颜面,她早就恨上了恒家。
原本还想借机惩治下她出出气,谁知被太后宣了去,还给她许多赏赐,如此一来自己哪里有机会下手?
旁边的石嬷嬷不明就里:“娘子,太后给石氏的赏赐不过是些布匹绢花,显然未将她当回事,怎的就下不了手了?”
“你懂什么?!”石氏哼了一声,“太后的赏赐,即使是家常物件都得看重,不然太后前脚赏赐,我们后脚打上门去,岂不是打了太后娘娘的脸?”
“那,那表姑娘还要留着么?”
侯夫人虽然想迎娶恒曼娘,让前头夫人留下的世子与商户女结亲,可背地里她还有别的小心思:
恒家家大业大,恒曼娘又是被宠溺长大,这样的儿媳妇真结了亲自己如何钳制得了?
是以想出这一招,寻了个远亲破落户的亲戚女儿进自己家,小意□□。
为的就是寻找合适的时机将这位表姑娘送进游征床上,单等着以后恒曼娘来抬举表姑娘,好打压恒曼娘呢。
如今婚事虽然黄了,可游征总会有成亲的日子,只要能膈应到他未来的妻子,那这位表小姐就得留着。
想到这里侯夫人便点头:
“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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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歌阑也来寻曼娘:“听说你进了趟宫。”
曼娘笑笑:“嗯,还得了许多赏赐呢。”
说着便下颚微抬示意她看大厅:“那凌子,绢花,都是太后娘娘赏赐的。”
“太后娘娘素来手紧,你能从她手里得这么多东西,也是难得。”白歌阑真情实意感慨。
听她这说话的语气,倒极为熟悉太后。
曼娘不由得放慢手里的动作。
白歌阑丝毫未觉,还教导她:“太后娘娘喜欢鲜活小娘子,你活泼些,她便喜欢。她不喜女子用香,你便最好不要用……”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太后的喜好。
曼娘听了听还真有许多她不懂的,便都记住了:“多谢。”
“谢我为何,我还要再劳动你跑一趟呢。”
原来又是为那位老夫人做菜,曼娘便收拾了一篮子新上的柰果,随她过去。
那位老夫人正在庭院里喝茶,见她来却不点菜。
反而关切问她:“听说侯府向你家提亲了?”
“是,不过被我回绝了。”曼娘大大方方答。
说也奇怪,她丝毫不觉这位老夫人多事,反而能真切感觉到老夫人是真的关心她,便好好儿说与她。
“不应是好事。”老夫人认真道,“永嘉侯府继室虽然在外头有个大度贤惠的名声,可是骨子里是个市侩算计的婆娘,不是个好人。”
没想到她老人家这般直白歌阑。
曼娘微微瞪大了眼睛。一来为她的坦率,二来为她的洞察秋毫。
永嘉侯府夫人石氏在外头最重名声,做人做事都假模假样,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可唯有关上门过日子,才知她这人就如一只癞□□,处处膈应恶心你。
却不知老夫人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不过白歌阑能知道太后的喜好,老夫人能知道豪门秘辛也不算什么。
老夫人想了想又道:“牧家也不成。牧家那小子虽然是个能干的,可牧夫人深居简出从不出门,牧将军又是个酒罐子,进这样的人家做儿媳妇,难呢!”
这可是曼娘不知道的,她瞪大了眼睛。
她前世只知道牧家夫妇格外低调,几乎不出现在京城任何社交场上,却不知背地里还有这样的缘故。
老夫人见她格外关注,忍不住笑了起来:“对牧家的事格外关注,看来还是牧家那小子更得你心?”
曼娘一顿。
还是白歌阑在旁打岔:“您且讲讲牧家。”
老夫人便不追问曼娘。道:“当初牧夫人也是临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太傅之女,世人都猜测她会嫁到哪家贵人,谁知最后嫁了个不显山露水的牧将军。”
“牧将军不差哩。”白歌阑忍不住道,“牧将军是长野之围的主将之一,若不是腿上受伤如今只怕还叱咤疆场呢。”
“可牧家家底单薄,武将世家比起书香门第的太傅家,到底欠缺了些。”
曼娘倒赞同这一点,临安城里的贵人都讲究门当户对这一套,本朝又重文轻武,牧夫人也算是下嫁了。
“牧夫人嫁过去后便随着牧将军去了长野,驻兵在外,也是在外头生了牧倾酒。”
“这可奇了,历朝都是带兵的武官家眷不得留在驻地要送往京师的,怎的这牧家不同?”曼娘奇怪。
“是以这谣言就起来了。”老夫人意味深长,“御史弹劾劝谏,官家都置若罔闻。后来牧倾酒三岁就被京中,由太后照顾,对外都说是太后老了想身边多些孩童活泛气,可京中那么多孩儿,怎的就挑中了这位?太后自己的孙儿外孙都有好几位,要知道当时牧家自己家的老太君还在世呢!”
“牧倾酒几乎是在宫里长大的,之后官家一反常态又下旨宣牧家家眷进京,谁知牧将军抗旨不遵,这便奇了,更奇的是官家居然没有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