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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扫尽天下不平事。”
“愿登庙堂之高守山河无恙。”
“愿得一心人。”
那年的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可这万千个普通人的心愿在战乱和家国面前,显得这般的不堪一击。
渺小却也伟大。
那年上元佳节,长安街热闹,灯火的光芒盖过了漫天的星火,天上飘散着各色的孔明灯越升越高,将心愿说与神明听,与地上的花灯相映成趣,最终化作了点点星子。
那年,月望舒同太子殿下在长安城中游玩,遇见了几位少年人,他们许下的心愿那样真挚而热忱。
月望舒也曾许过愿的,他愿封狼居胥,建功立业。
可真到了这一天,他却想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北方少林木,风沙太大也不利于我军作战,地形而言是于突厥人优势的,才至边境,镇北侯爷便先让人安营扎寨,相较于莽撞进攻,月望舒跟了太子殿下数年,是有勇有谋的一位将领。
其中还有镇北侯爷的儿女们,月家的儿郎们,皆已从戎。
能够娶季瑶,是月望舒之幸,所谓巾帼不让须眉便如是,出征前,月望舒也想让人守在家中,季瑶只说:“我一直觉得,长安城中的公子中,只有你是配得上我的。
月望舒,我生长在北漠草原,父王是镇北侯,世袭罔替。
我啊,不该是长安城中的牡丹花。
你想我安全,我也想护着你,你既娶了我,我们便合该同生共死。”
季瑶当然不是富贵花,她是生长在草原的格桑花。
既然她那般说了,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月望舒担心人,但也无法阻止人,就像季瑶说的,他们合该同生共死。
只那一夜,他的想法变了,什么封狼居胥,他只希望这场仗能快点打完,他只希望所在意的人都能够平安。
死后万事成空,又何必在意自己身上有多少功勋。
季家的女儿是当男儿用的,阵前冲锋也好,还是军营中的训练也罢,都不比旁人少分毫。
也有人质疑季瑶,不过质疑的人,都被人打趴下了。
“季瑶,你带五百将士埋伏在西侧。”季元帅在地图上指点着方位,季元帅已经是年过花甲的年岁,却依然精神矍铄。
季瑶是他的小女儿,也是人最宠的孩子,举贤不避亲,即便如此,他还是让季瑶去了。
“是。”季瑶回答得毫不犹豫只领命。
在季元帅分配好众人的任务后,众人皆要出营帐去点兵的时候,季元帅还是叫住了季瑶和月望舒。
季元帅放下了方才的威严和自信,脸上带上了几分愁容和慈爱:“阿瑶,若是被擒……”
“女儿知晓,女儿不会给敌人侮辱季瑶,侮辱季家和月家,侮辱国家的机会。”季瑶回答得铿锵,却上前去抱住了她的父王,她的年岁渐长,父王的白发也越多,时至今日还要忧心这样多的事,她不求能替人分担一二,只求不给季家丢了脸。
“贤婿,你莫要怪我。”季元帅清楚,虽然他是听了路相代传的旨意这才出征的,可他为的不是路相,而是千千万万的生民。
突厥客商来往长安的谏议确实与季家无关,却也不是全然无关,季家世代镇守边关,怎么会忽然上一条这样的谏议,不过是天高皇帝远。
纵使季家号称满门忠义之士,但总归会养出一两个败类和纨绔子弟来的,收了旁人的好处办事的败类。
没有谋略和远见的纨绔。
“不会。”月望舒说的是不会,而不是不敢,他懂人的志向,易地而处,若自己也是女子,那这样的结果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突厥人勇猛,但中原人有谋略。
所谓好战必亡,忘战必危,我军的将士也并不比人差。
只同人打的有来有回,终究是输少赢多。
少年意气,如今的月望舒战功赫赫,而所在意的人都还健康安泰,本来他的喜色是怎么也收不住的,可那日,却在火头军中,遇见了一位少年,是那年上元节在街市上同自己争抢孔明灯的其中一位。
月望舒记得他的愿望是:登庙堂之高守山河无恙。
那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手持折扇,应当也是许多待字闺中的小姐心中的如意郎君。
可如今,蓬头垢面,只穿短打,一双白皙的手早就有了累累的伤痕,他怎么就来军中了?
文人有文人的活法,武夫有武夫的使命。
月望舒只上前去叫住了肩扛着一袋粮的少年,他似乎是不愿意,月望舒只得叫随侍的士兵:“你,去替他。”
士兵只替人扛了粮袋朝营帐中走去,
少年人略带几分无措,只站着看月望舒喊了声:“月将军。”
“不记得我了?
可我却记得你,那年上元节,你们几人意气风发,怎么到了如今的境地?其余几人呢?”月望舒笑着想同人叙叙旧,“你不是想登庙堂之高吗?怎的
', ' ')('没有参加科考?”
少年似乎强忍着什么情绪,一双手只握了握拳,他记得的:登庙堂之高守山河无恙。
可这两样没有一样他能够做到,山河破碎风飘絮,在战乱中,一切都显得那样的渺小。
少年斟酌了词句才道:“记得的,月将军是少年将军。
参加过科考,只落了榜,有些事情,不是你想便能做到的,十年寒窗,那般刻苦,可这世上的书生,谁又不是寒窗十年?
到底比不过一个好的身世。
朝廷征兵,要求每家每户出一男丁,我便来了,投笔从戎算不算另一种守山河无恙?
他们也来了,不过我是火头军,他们和我不同。”
有志向的人终究郁郁不得志,可有些人却身在高位便宜行事,哪管什么黎民百姓。
“只一次而已,一次便认命了吗?”月望舒看人这幅模样,若军中皆是这般士气,那还怎么胜?
“他们说,我是火头军安全一些,兴许还能活着回去。
他们说,若他们死了要我替他们收尸。
您是将军,可战场上真正死的大多都是士兵。假若赢了,功勋却是你们的,可全然是你们的吗?
人非草芥,每一次清理战场的时候,我都去了,敌军和我军的将士们分不清到底是谁。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几里不绝的血腥味让人觉得恶心反胃,连这天都像是染红了一般。
只挖一个深坑,将他们的尸骨都扔进去,然后埋了。谁又分得清是谁,月将军出生便是武将世家,锦衣玉食,出身高贵。
你见过那样的景象吗?愿得一心人,愿扫尽天下不平事。
可如今,他们死的死,残的残。”少年人的语调越说越急,到最后竟有几分咄咄逼人,个人相较于家国,那样的愿望显得那样的渺小。
愿得一心人的死了,他遇见了喜欢的姑娘,却未能娶她回家,愿扫尽天下不平事的残了,如今只能纸上谈兵。
月望舒没见过,他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或者是失利的挫败中,收拾山河于他而言,是累累战功。
这战功却是用白骨堆砌起来的,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月望舒恍然惊觉,是他错了,少年人绝望和悲伤,是因为他的良知作祟,某种意义上,他还是那个守山河无恙的少年人,才会有如今这样的情况。
“你跟着我吧。
做士卒不能守山河无恙,做将军才行。或许无数人的生命在这片土地上戛然而止,而我们要做的事是继承他们的遗志,完成他们没能完成的事,替他们好好地活下去。
你还年幼,人生路还长,你想要的都会有的。”月望舒告诉他,至于他能不能缓过来,那就看他自己了,这点事就能打倒的存在又说什么守山河无恙。
少年人的眼睛亮了亮,犹豫说道:“可以吗?”
“可以。”月望舒不算什么伯乐,不过是想合适的人去到他合适的位置上去。
相较于这战争,朝中的腐朽才是最难收拾的,那里的战争才是最难战胜的一场仗。
“月将军,圣旨到了,元帅让您过去。”一士卒急色匆匆地前来禀报。
“我们走。”这个时候,来什么圣旨?月望舒不懂其中缘故,只得前去接旨。
主帅的营帐中乌泱泱地跪了一地,只听人宣读圣旨,所谓旨意,月望舒只觉有趣:说是停战撤军,要同人议和,突厥人求娶九公主苏妍。
优势在我,将士们正欲死战,长安城中的人却主张议和,要议和也该是突厥人先来议和,由我们提条件。
这样算什么?明面上算是议和,实际上却是割地赔款和亲。
而且你怎知这突厥人不会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这样只会让人觉得你软弱可欺,数百年来屡次犯我边境,若这次退了,下一次呢?
月望舒刚想起身去询问前来送圣旨的侍卫,可却听季元帅说了句:“微臣接旨。”
月望舒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作罢。
等人离开了众人才起身,皆围着季元帅问人该如何。
“我们只暂作修整,切不可班师回朝。
贤婿你遣一人快马加鞭回去长安,向太子殿下询问陛下的意思。”季元帅手上拿着那卷黄帛,只意味深长地看着月望舒。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月望舒看着季元帅的眼神片刻,像是明白了什么,这样的旨意,不像是陛下的旨意,也不像是太子殿下的旨意。
只怕是他们在外征战,而长安也变了天。
“是。”月望舒抱拳,侧眸看了季瑶一眼,只走出了营帐外。
季瑶站在人的身侧,只同人一起看这夕阳西下的景象,浅金色的光芒映在人的脸上,季瑶的余光瞥见了人,只弯了弯唇浅浅的笑了,北方的风沙大,她已然不是什么女娇娥,其实并不是月家和镇北侯家结亲是月家赚了。
而是有这样一个能够理解自己,
', ' ')('将自己置于平等地位的丈夫是自己赚了,他说非你不娶,
他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说:女子未必要洗手作羹汤。
他说的动人的情话很多,很多季瑶也忘了,她只伸出手去,碰了碰人的手,而后与人十指相扣,她说:“夫君,等安定下来,我们要个孩子吧。”
“好啊。”月望舒侧头看向人,视线交错,不约而同地笑了。
她看着人,说道:“只可惜,无论以后我们的孩子是男是女,或许只能舞动弄枪了。”
“还是要识文断字的,像他娘一样就很好。”月望舒发乎情止乎礼,如今还不是动情的时候,只转头看向了天边的那染红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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