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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剧情 今朝落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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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在绵延阴雨中姗姗来迟。陵裕城被乌光笼罩,邻里街坊广为征粮,每日夜里,巷尾街头都灌满甲胄声响,沉闷地朝南门涌去。妇人屯饷,农汉补墙,人人自危。

急报道,刘稷集结十万西北大军,精锐在前,于四月初一从西北廖波峡间起兵,如今已越过蟠湖,若天气作美,距离陵裕只剩下二十日路程。用兵日费千金,翰牟跃跃欲起兵攻璩,守于璩州的东南军便调离不开,任羲阙只得下诏急调西南兵,由镇南将军扈诏镇守晋北关卡。

却不料,十日后又一急件来报,扈诏突然叛变,率军经诸州、镇阳、保正,与刘稷于南北交合,侧面包抄陵裕腹地。

任羲阙大惊之余,心中却也明白,刘稷这番突袭,定是坐不住了。他与刘稷共事十三年,却是第一次见他狗急跳墙的模样。

——与翰牟的结盟因卢煦池借刀斩下皇子贡麟而断裂开来;用兵如养虎,刘稷此番寻得吐蕃支持,却也支撑不了多久,只得趁高遂春日北袭璩山,套住大漳东南大军的间隙,速战速决攻下沿边城疆,再另寻办法。纵观局势,颇有种背水一战的感觉。

鲁端止呈上急件:“留安港来了消息,说是港口有巨轮停泊,周身覆墨,派斥候探了,是朱家的船……应当是与刘稷里应外合,准备运送粮草所用。”

“朕倒是听说,这朱家,是舅公堂侄家的表亲。”任羲阙看了鲁公一眼。

鲁端止的俯首道:“这朱家早已与臣并无关联了…臣已派人拦下,即日便可斩——”

“不能斩。”任羲阙摆摆手,“若是截了这辎重,刘稷一将起疑,二将取粮于民。现在正逢春汛,粮食让人掳了,你教寻常百姓家吃些什么?”

“臣倒是以为…这恰好便是陛下抬调民心的机会。”鲁端止跪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刘贼此番剥削哄抢,于民如蝗,定然不是好事……”

任羲阙沉默了半晌,摆摆手:“不到紧要关头,这昧良心的亏心事还是别做。坚城之下不顿兵,沿途山多水多,得引军不断前行,才能等到攻击的良机。”

鲁端止道:“镇北将军即日率军出城,不出三日便能到南费城关……”

任羲阙起身披衣:“现在这禁军兵权,交给谁,朕都不放心。十万禁军对阵两倍逆贼……朕这泥腿子带兵没两下子,激励士气倒是能办到的。备上人马,朕去会会老朋友。”

鲁端止未出宫门,消息便风一般地传了出去。举国巨震,群臣苦谏。纵观历朝历代,除去开国皇帝,若非穷途末路,实少有天子御驾亲征之先例。若是战胜便罢,若是战不胜……岂非将这明堂宝座生生拱手让人?

谏言纷沓,任羲阙却两耳不听,也不答复。

偏殿终日药香袅袅,垂柳探入檐内,带来一丝凛冽的春意。卢煦池靠在金线雕花躺椅上,手持一本南史,看着看着便倦极,又要入睡。月余过去,此前刮胎的痛楚堪堪模糊,剜了块骨肉罢了,此前也不是没有过。本就是将死之人,转眼便将重逢了,又有什么好哭啼的?

织缎端着一小碟药汤进了屋:“城内都闹翻了天,就主子在这儿清闲。”她年方十七,俏皮心性被森然宫墙压着,月余来,反倒被卢煦池唤了出来。

这主子起先被圣上日夜陪伴,宫女太监们便也跟着献殷勤。滑胎后,却没见圣上再来,大伙儿只道这偏殿已然失势,久而久之便只剩下织缎一人精心照料。

卢煦池虽病得起不了身,却也没有架子,那吃不完的果脯蜜糖,都给了织缎。一来一往,二人愈发跟卢煦池亲近起来。

卢煦池笑道:“怎么就我清闲了?外头都做些什么呢?”

织缎撇嘴,瞅了四周,悄声道:“听说反贼攻来了,陛下要御驾亲征呢!”

卢煦池怔了怔:“御驾亲征?”

“是啊,我今儿去膳房,还听他们胡乱说道,搞不好得焚了宫!”说着声音也低了下来:“奴家还不想死呢。”

卢煦池没说话,沉沉思索了片刻,随后摇头笑了笑,捻了颗糖桔递给织缎:“真到了那一步,大家一同埋进乱冢,你痛我也痛,众生皆苦,又有些什么区别?”

织缎左脸被糖橘抵出了个鼓包:“当然有区别了,奴家还想出宫……”说罢突而反应过来,脸色唰地白了:“奴家万死!”

“心有所想,这又有什么万死不万死的?”卢煦池道,“外头还传了些什么?”

织缎便一五一十地将那些传言尽数说了。边说,边小心翼翼望着卢煦池。

卢煦池脸色雪白,瞳孔黑如点墨,眉头一直蹙着,在额际印下细细的纹路。沉沉思索了好一着,才揉揉眉尖低声问道:“你可想出了这宫?”

织缎愣了半晌,惶恐四顾,见周围无人,卢煦池又不似玩笑,便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那便按照我说的做,咱们一同出去。”

羲昌十四年四月十三,皇帝携禁军十万,为保天下,为平奸攘,率军亲征。城关旌旗蔽空,钟鼓长鸣,战马扬起浩瀚长烟,甲胄席卷万里金麟。陵裕城门徐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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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开,铁铆危墙森然矗立,遥遥护送远骋的兵阵。

宫中无主,亦无几位佳丽嫔妃,大的不在,小的便散乱开来。皇帝此番出征,仗势不小,胆小的宫女太监已经冒着断头危险,悄然离开了。

一名禁卫行走在浓浓夜幕下,突而听见身旁石阶深处有异响,走近一看,竟是个小宫女。那禁卫还未开口叱责,却见这宫女肤如盈月,甚是清秀,色心一上,嗓中于是也变了调:“宵禁时分随意走动,杖打五十板,你是新来之人,不知这规矩?”

小宫女面色惶然:“求大人进殿中看看…贵人已病得不行了…周遭没人伺候,连药也没有……”

禁卫早已闻得宫中深居的贵人,被宝物似的藏在偏殿中,面目身份都神秘不已。闻得此言,便也心生好奇,此时周围无其他人,便也跟那小宫女一同进了门。

刚跨国门框,后颈却猛一剧痛。未呼出声,便被一厚厚黑布遮住了面容,剥了盔甲,手脚被麻绳缚住,被一双冰凉的手搬到了床上去。

“三日安神散,应当足够了。”禁卫只觉得那声音清如融雪,熟悉至极,却横竖回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这位兄台,失礼——”

那人执了烛台靠近,看清禁卫面貌的瞬间,声音却猝然顿住,随后便短促地笑了一声。

“是你啊。”

刘堂明面上血液嗾地窜了下去!他身体抖如筛糠,炭火中只觉寒意如针毡一般,裹上身体的每一寸皮肤。

卢煦池脸色没比刘堂明好个多少,他静静站了片刻,便仿佛倦极一般半阖上眼,一个字也懒得说了,捡起一旁的红缨枪,凌厉刺入刘堂明额间!歇斯底里的惨叫眦起数十条血线,随后戛然而止。

织缎牢牢捂上嘴,却见卢煦池又恢复了柔和的模样:“吓到了?时间不多了,走吧。”

宫门守卫在呵欠中听到了远远扬起的马蹄声。刚要呵斥,却见那人身着筒袖铠,左肩三枚红鳞,军衔远远高于自己,便也没敢出声,自行在那宫契上画了个押。

士兵如蝗,掠过沿途村镇,将猪羊米面分食了干净,蠢蠢欲动的揭竿之意堪堪被压了下去。

西北大军时已行至晋禹。晋禹开春黄沙滔天,若碰上沙尘暴,则连眼睛都睁不开,不可久留。镇南将军扈诏掀开帐帘:“太尉……探子来信,说任羲阙……御驾出征了。”

刘稷从行军图上抬起眼:“确实出征了?”

“数十斥候沿途所见,清清楚楚!说是携十万禁军,朝西而行……三日便可与我们相会了!”

扈诏见刘稷不说话,又低声道:“今早又斩了四名团练……粮饷月俸若还是不到手,那么…”

刘稷沉下脸色,突而猛然一挥袖掀了案上的牛皮图。

此前,扈诏伯父据西北太守,仗着天高皇帝远,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近年任羲阙打击贪腐,严查税赋,伯父便转而挤压军中油水。西北兵早已因饷粮不足而对朝廷怨声一片,刘稷正是攫住了这点,借消息闭塞之罅,大肆怂恿起兵。

扈诏虽也在此前皇帝宴席之列,却深知自己捅了太大的窟窿,纵然保得一条命,待到清算时,却也难逃囹圄之灾。因此心下一横,索性反了。

反前没想太多,如今却发现几乎是寸步难行。

他沉声道:“前方南北各有一城。北部西关城毗邻运河,易守难攻,是行军要塞。百姓四十万,粮草颇丰,若占了那城,还能支撑一时。皇帝亲征,固然也盯着西关城……就怕有诈,反去了南边的玉方镇……不如我们兵分三七,七往西关,三往玉方……”

刘稷沉思一阵:“镇南将军骁勇,是立军之本。如今我们兵分二路,皇帝那头料是同样兵分二路拦截。不如将军率众兵先行占领西关、坚壁不战,臣携五千轻骑绕至玉方,先行引开对方一半兵力,再由侧深入。由弱引强,以众击寡,胜算倒是大些。”

扈诏心下不安,自己却占了个便宜,别无他法,又想着两人本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至于险中相啄,便也只得如此。

他却万万没料到,刘稷压根未曾引兵,而是率五千轻骑,直奔陵裕城池!

铁蹄绕过青山,只见山峦罅隙中奔来二人:“太尉,小的亲眼所见,的的确确是御驾出征,正朝西关城前进!”

“十几年蠢如一日。”刘稷嗤道,“传话下去,到时候就地斩了便是。”

皇帝出征,帝都便是一座空壳之城。纵有万千禁卫,缺了将领也不过为盘中散沙。掣住朝中命臣,夺下传国玉玺,调离东南之兵,再与西军一同夹击,方能溃漳于瓮。

刘稷蛰伏了十三年,方尝得些权利滋味,骨中傲气便再也不愿压下,一路疾驰,以雁行之阵,碾向陵裕。

黑云压顶,玄铁城门紧闭,护城河滩高耸,陵裕城如离离原上一滩隆起的锈迹。马蹄渐停,周遭除却轻骑,鸦雀无声,森然如阴霾溃下。

轻骑校尉谨慎道:“太尉……”

刘稷心中如鼓角震鸣,脏腑皆被攥起,不祥的预感遂着脊椎骨节幽幽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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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骑尉神情微僵,背过手去扶起了圆盾,忧疑道:“太尉……咱们已到了陵裕盆地之中……怎么还不攻进?”

刘稷喉中梗塞,心跳莫名又加快了些。他向后望去,寂静无声中鼍鸣鳖应,突而抬手猝吼:“撤!!”

几乎同时,鼓角长鸣,伏兵骤起,如同铁浪一般,由四方浩荡袭来!铁浪正中缀一抹明黄,九尺战马周身毛发赤红发亮,马上人身披金甲,扬刀拔鞭,赫然便是任羲阙!

“向西撤退!!”

“有埋伏!!!”

轻骑乱了阵形,战马嘶鸣着向后退去,严布的方阵有如溃蚁,在漫天烟尘中节节后退!

“陛下……现在往哪走!?”

刘稷回头望了一眼飞扬的黑尘,只听马蹄战车惊峦撼地,甚有破竹之势。他转过头来,热汗从额上淌至盔中:“撤去陵裕关!”

陵裕关位于陵裕都城南部五十里,地势高耸,关身本就狭窄,虽是易守难攻,却容不下太多守卫。五千轻骑当人盾,还是能占了关卡,耗至外围兵力减损,再伺机逃脱。

陵裕关卡逼仄,骑兵前后夹击,身躯在石隘中铸成血墙,累累交叠,分不清你我。刘稷纵身下马,趁乱掩入堡垒之中,反手紧关了门。

刀甲没入血肉的声音被掩在门外,周遭一片黑暗寂静,他徐徐喘出一口气,下一秒,突而周身一震,绷紧了脊背。

锋刃挑起盔甲鳞片,抵着后心处,力道正好,多一分便要刺破皮肉,直戳心脏。身体一僵,便听得身后卡擦一声铜掷脆响,双腕被牢牢扣在了身后。

“师弟竟然找到这儿来了。”刘稷平静开口道,“天地牛骥,都不如你了解我。”

卢煦池身上仍穿着禁卫戎袍,头被铁胄重帘裹着,脸颊如冰雪初泮,淡淡道:“我若是真了解师兄,十三年前,即便是同归于尽,也要杀了师兄才是。”

刘稷哈哈笑了:“师弟看来已是归降于大漳了。我还是不够了解师弟,本以为你负隅顽抗一辈子呢。”

卢煦池闭上眼道:“念在我负隅顽抗一辈子,才放我逃去翰牟,借我之手引开漳兵,坐实这高堂?”

刘稷道:“师弟可能不相信……放你走时,我已经后悔了。你进京时,我曾派人一路跟踪……当时若是直接下了狠心,倒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下场。”

“过都过去了,后悔又有什么用?”卢煦池持剑一挑,刀尖刺破了皮肉,血渍洇出了甲片,“师兄还有些什么愿望,便与我说了吧。能完成的,便替师兄了了这心愿;完不成的,逢年过节一杯酒,师弟会记着孝敬师兄的。”

刘稷脸畔也透出了些苍白,面目神色反倒极度平静:“既然真龙埋伏在陵裕城关,那西关镇的御驾天子,又是何人?”

“这倒是要谢谢师兄了。”卢煦池微笑道,“当年,若没有师兄鼎力相助,那孩儿还真是活不下来。这么说来,我倒欠了师兄两条人命。”说着叹了口气:“两条命还不上了,过些时日,能还一条算一条吧。”

刘稷笑吟吟点点头,“我等你。”

夕阳沾血,笼下红浪,外头兵甲碰撞声又变得激烈了些,血腥气味从石窟缝隙中挤了进来。

突然又是一声咔嚓暗响,刘稷双眼暗光疾闪,双手从撬开的银铐中脱出,右掌直击卢煦池左胸口,左手横扫壁岩长剑。卢煦池大惊闪躲,险险避开那一掌,下一瞬,却不再与刘稷纠缠,两步跨到门前一跃而下,反手将石门紧紧捱死。

刘稷几乎瞬间便明白了情况,再也控制不住面色,沉闷爆响中,他突然意识到,一切已经晚了。铁雾腾起,汇聚成青白浊光,吊着熨烫骨髓皮肉的温度,近在咫尺又似屡上云端。

他怔怔望着自己在黄烟中绽开的皮肉,血泥迸炸开一片鲜红的丝缎,有如登基大典上的赭红珠帘。廿余载的帷幄与野心,今朝落幕摧挠。

熊熊烈火燃起,卢煦池无视身后纷沓马蹄声,静静站在堡垒前方。直至那烈火在黑烟中逐渐灭下,兵士们抬出焦黑的骸骨,这才挪开了视线,平静地朝身后人道:“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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