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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先送你。”梁倾颔首。
她点了头,那人便不客气地坐进了后座。梁倾犹豫一下,坐上了副驾驶。
后面的人见了,似是低头一笑,但等梁倾从后视镜去看时,他已是看向窗外,只留给她一个侧面。
两人沉默半程。路上的雨小一些。车汇入了更繁华一些的街道。梁倾坐得笔直,也克制着不从后视镜看他。
这人只是静坐着,存在感也很强烈。
“你也是来探病?”这人适时开口。
“当然。不然也没人这么晚往医院跑。”
“家人?”
“是。”
这样一答,就算是终止了对话。对方也感受到她的意图,并未再开口。
梁倾生活上极为自制,有时甚至有些强迫症。但她又时常觉得自己生活在一种拉扯感之中,像凝视深渊,要与自身之欲不断缠斗,且屡屡占下风。
与他在一个空间,梁倾平白觉得有些窒息,于是把车窗按下来一点缝隙,风送进来时像一把宽刀,悬在她天灵盖上,让她觉得清醒。
时值午夜,她从后视镜看这人,见窗外光影在他脸上明灭,使得他面上虽十分镇定,却有一种伤逝之感。
她不觉得他陌生,倒不是他的好皮囊,只觉得他身上有某些同质性,让她觉得熟悉。
但她不愿再做多的思考或探究,打开手机继续玩起了消消乐。
不多时。车驶入cbd,马路工整,灯光敞亮,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和三两晚归的人。
像落回人间。她心里一阵踏实,
车刚刚停稳,已有门童将后门拉开。
那男人跨出车门,踩在酒店门前整洁的红地毯上,人也像跌回红尘。
他下了车,回过身,俯身支着车门,是要与她说话。
她想起早些见过类似这一幕。暗暗发笑。
正面看着,他表情有些少年人的轻佻,让人觉得就算他说些轻浮傻话也可以被谅解。
“怎么还你车费?把你手机号给我,我给你转?”
“不用了。”梁倾侧着身,没抬眼,
“那多谢。”这人立起了身子,也没再动作,是要目送她走的意思。
她却觉得门童关门发车的这几秒,实在是度秒如年。
车划出酒店堂前,后视镜里的人转身进了酒店。梁倾仿佛才松了一口气,想起一首歌里好像唱过——没可能的夜晚。
遗产
十一月过得好慢。慢得好像时间都有某种具象,是千足的蠕虫,缓慢地,扭曲地往前爬去。
梁倾好不喜欢这个城市的冬天,她喜欢的地方,譬如望县,有冻掉人骨头的冬和要蒸发人的夏。
但不喜欢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她从格子间抬头,目光穿过一间空了的办公室,才能看到窗外 —— 飘渺疏离的城市灯火。
手机响了,是王敏,印象中她从未给自己打过电话。
梁倾有些困惑。
“家里门口来了几个人,说是找你,我不开门,都在门口堵着。”
王敏打小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语气很怯,又有些不愉快。
“男人?”
“嗯,有个看着挺斯文,穿西装的,其他几个”
梁倾懂了——看着像社会人士。
她将手机夹在腮下,开始收拾桌面,语气很镇定,道:“是来找我的,你别管了,我回来处理。”
“你快点吧,不然我就报警了。什么情况啊,你还惹上这些社会上的人。”
“不是” 梁倾本想解释,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了。
“家里出什么事儿了?”方建从格子间另一头探出头来。
梁倾心里本就烦躁,当下更是厌恶极了他这种没有边界感的探究欲。
“有点急事。我先回家,再接着做,行么。”
这个项目又是方建带她。
方建没搭腔,只是起身走到她跟前,把半个身子撑到她桌上,似是在看显示器里文件的进度。
她是坐着的,不得不将身子侧过去,再侧过去一点。但又不好站起身,于是无法回避还是与他隔得好近,视线正齐他的腋窝。梁倾只觉得一股味道,拉丝似的,也黏到她身上。
徐悠也在加班,梁倾余光看到她似是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方建装模作样划拉了好几下鼠标,又这儿那儿指点了一番,才说,“回吧,明天早上交给我就成。”
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说,“我也要回去了,老婆在家等呢。要不要带你一程?现在可不好打车。”
他是所里少数开车来上班的人,这栋楼停车可不便宜。
这儿是商圈,附近逛街吃饭泡吧,又是写字楼打工人们下班的高峰期,去她家没有地铁,公交站要走很远。
她方才就打开了打车软件,加了一次价,到现在排在她前面的还有大几十人。她舍不得再加价了。
', ' ')('饶是她如此厌恶方建,面对他提出的邀请,她还是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受。
“谢了方总,我室友下班顺道来接我。”梁倾说完,逃也似的便拎着包走了。
她看着电梯银色的门,镜中的自己,疲惫,狰狞,不安,身上有荤腥的味道。
想起那天夜里的那个人,肩部西装的褶皱,又如同发痴做梦一般,闻到他身上那种镇静的冬的味道。
下了楼她才有些后悔,站在路边试着拦车,警觉极了—— 若是方建取了车出来,路过这儿,她又得扯谎应付。
王敏又来了电话,她腾出手去接,慌忙之间,背带勒到了头发,疼得她挤出些生理性的眼泪来。她手里拎了一袋文件,此时也‘啪’一声撒在地上。
“你怎么还不回来。”
“人还在外面?”
“废话。”
“我就来,对不起了。”
“我本来还要下楼去洗头再去超市。现在哪里都去不了。你可快点吧。”
她不等梁倾再回,发泄似的又挂了。
梁倾歪着脑袋,把手机揣进兜里,弯腰要去捡那些文件。她白天跟着合伙人去见客户,穿着条西装裙,很是不便。
面前却伸出一双手,很瘦的那种,再一看竟是徐悠。
她人很娇小,南城人的身材,椭圆脸,猫一样的圆眼睛,很有神,平素话不算多,梁倾总能在她脸上看出一种很开阔的神态。徐悠父母都是南城大的教授,她大概是那种开明又殷实的家庭成长起来的人,自身有足够的能量和底气,待人接物都很自然地不卑不亢。
不像自己,时时处于自疑的状态之中,却又不服输地想要挣扎往上。
“梁律师,我今天也开了车,顺路载你?”
徐悠的车是辆很可爱的小甲壳虫,里面的车饰都是米菲兔主题。梁倾记得读书的时候米菲兔很是流行过一段时间。
她们并不熟,聊完工作上的事情就无话可说。
无论是顺水人情还是别的,徐悠今晚的举动都善意极了。
梁倾猜想她是那种看得多说的少的聪明人,方建那点小动作和心里的弯弯绕绕,她早就看在眼里,也知道那句朋友来接不过是应付的话。
只是她两人不贴己,自然不能把这层挑明了说。
车里一时有些寂静。
梁倾只能赞说,“你这车可真可爱。”
徐悠笑,说”本来是我妈妈的车,她不要了才给我开的。”
她顿了顿,把电台拧开,气氛便热络些,又说:”听他们说,梁律师是江城人?”
“其实不是,我是望县的,大概你都没听过,十几岁才去的江城。”
“听过的,听说那里鱼很好吃。”
徐悠这样说完,梁倾就对她更有好感了。
“你父母,现在都在江城么?”
徐悠大概以为她十几岁去江城是跟父母搬家过去的。
“是。”
“你一个人在这里,你父母肯定很不放心你。”
徐悠打了个左转灯,一时黑暗中填充进有节奏的滴答声,“那时候我在国外,我妈也是每天催着我毕业了赶紧回来。”
“对啊。还好不远,平时逢年过节我都可以回去看看他们。”
梁倾圆了话题。
还好也到了梁倾小区外的路口。
她下了车,不忘道谢,徐悠摆摆手轻松说,“举手之劳啦!”。
这条小马路上车多人也多,炒面炒饭的小摊刚支起来,卖水果青菜的刚要走,情侣手挽手拎着橙子回家,孩子坐在大人的电动车后座不知为了什么大哭。
她喜欢每日步行于此,有种融入当下的安全感。好像这种平庸的,热腾腾的生活,她也拥有的。
——方才对徐悠她又扯了谎,从大学时她就太习惯于此,关于她自己,关于她的家庭。说着说着她自己都有些信了。
尤其到了南城,都是新相识,城市一大,连编造故事都更有了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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