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寒流从北方南下,天气忽然间变得寒冷了。阿明每到这季节,就喉咙痛,咳嗽,流清水鼻涕,即便吃药,也要半个月才能好转。
车子越往北开,落叶越是萧萧。秋云黯淡淡的,缓缓地飘在起起伏伏的丘原之上;有雁群高高地在天空中往南飞,叫声阵阵;太阳偶尔露出云层来,也是无精打采的死样;田野中焚烧秸秆后焦糊糊的一片,成群的鸡鸭在水塘、坡林里叽嘎,倒是给萧瑟的深秋之景带来些许活力。
“阿明,书写得急个套了,想拜读你的大作。”桑哥问。
桑哥到年底做满35年就退休了,这次是他第二次去安徽铜陵,上次是坐当事人的车去的,这回解冻银行帐号和房产,一来挑挑阿明赚点差旅费,二来一起出去逛逛散散心——桑哥可能是最后一次出差了。
“才写到新四军出泾县北渡长江抗日,大概还要再写二三年。”阿明咳嗽着回答。
“新四军好像就是从铜陵这一带北上抗日的。”小朱对历史有点懂。
“是的。陈毅、粟裕率新四军一部从铜陵、繁昌一带渡江北上后,建立了华中抗日根据地。”阿明道。
那时从宣城经南陵的s32高速还未开通,阿明是从芜湖经繁昌的g50高速走的。一路上丘陵起伏,青青的山岗上间缀着不少黄叶红枫,色彩甚是鲜艳夺目。路边的草木有点萧疏,很少看到溪涧潺流,村庄也稀稀拉拉的,在灰蒙的天空里显得破陋。
阿明开着开着,眼前忽然涌现出新四军星夜悄然渡长江的景象来,热血在血管里顿时加速流淌,要把书写好的念头更加迫切了。
铜陵城比阿明想象的要好多了,道路整洁,车辆也不拥堵,而国际大酒店鹤立鸡群,霓虹灯闪烁着,成了窄街一道亮丽的风景。
当事人早已预订好了房间,每人一间。
“阿明,车子停远点。”桑哥关照道。
大酒店除出地下停车库,门口也有不少空着的停车位,如今查得紧,院里又重申办案人员不准与律师、当事人“同行、同住、同吃”这“三不准”,警车在高档酒店门口和下面车库里不敢停放了,万一查到超标住宿,那就死翘翘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桑哥也不想在退休之前弄出事来,于是阿明找到百米外一个路边停车位上去停。
晚上吃喝、足浴到深更半夜,第二天直到上午11点多才起床。阿明去开车时,管理人员上来收停车费,他一问,停了一夜的车只要2块钱。
“还有这么便宜的停车,杭州一小时就要四块,风景区一小时要十块,上海更是厉害,警车在银行门口稍停一下也要收十块,热闹的马路上一小时则要十五块、二十块的。”
阿明将此事跟桑哥等人说了,他们也感到惊讶。
“沿海与內地发展不平衡。”
“内地的人还未被铜臭沾染。”
“上海佬要心最重了。”
“。。。。。。”
一路说笑到杭州,阿明轻松了三天,睡好吃好,又有烟儿和180块差旅津贴,坦悠悠的跑得也不累,感到很通气。
接下来送别桑哥、老陈等人退休了。“八项规定”未出台之前,借着这个名头肯定是在外头的大酒店里吃喝的,现在形势不同了,大吃大喝的歪风邪气基本已被狠狠刹住,所以只在院里的食堂里吃一顿便菜便饭,以示对退休干部的敬意。
办公室的李老师和刑庭的金法官调到了执行二局顶替桑哥等人的工作,他俩也五十出头些,也是退休之前来过过渡的,这晩的送别宴他俩也参加了。
这晩又是院长、局长讲话,又是桑哥等人发言,频频敬酒,喝得甚是高兴。
可阿明却高兴不起来,桑哥是他同龄人,退休还能拿六千多,他还要开六年多车,辛辛苦苦也只有一千五百块左右,他羨慕桑哥之余,心里不免有些失衡之感。
“铁饭碗打破了,即便吃大锅饭大家同死入棺材,也都要做到六十岁才能退休,桑哥却能早早退休享清福了,而且退休工资比在做的人要多那么多。唉!命不好呀!没捧上金饭碗。”阿明心头苦涩涩地乱想着,与其他大龄驾驶员喝着闷酒。
驾驶员牢骚怪话一大通,吃饱喝足,嘿嘿了事。
虽是隆冬季节,第二天太阳却芒烈烈的,几乎没什么风。中饭后,阿明和小朱帮桑哥把衣服、书籍装上车,送他回家。
“桑哥,你女儿在英国读书,退休在家,会不会太冷清呀?”阿明替桑哥想了。
“不会,不会,早上吴山跑跑,下午睡个觉、看看报,晚饭后西湖边儿走走,高兴么去英国住个几个月,急个套会冷清呢?”桑哥从不抽烟,却抽起烟儿来,呛得要死。
“桑老师,你公积金就有几十万好拿哩,吃不完,用不完,身体头个要紧,烟儿还是不要抽的好。”小朱劝桑哥。
“人生告一段落了,离开法院,总有点舍不得。”桑哥揿灭了烟,凝望着窗外。
桑哥的家在一条小弄堂里,因为无法停车,所以阿明和小朱就不上他家去坐了。桑哥直送出灯芯巷口,久久地站在路边。
“阿明师傅,你福气没桑老师好呀!”小朱给阿明点上烟儿。
“唉!人比人,比死人呀!”阿明羡叹道。
【注释】
1叉叉匀:杭州话,高低、多少平均一下之意。
2比得开:杭州话,比好比差就想开、想通了之意。
3穷人三比头:杭州俗话,想得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