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一丝风儿都没有。炽热的太阳高悬在天空,晒得柏油马路都起了油泡泡。
老大阿贤开春时捡回了一根碗口粗的梧桐树条,种在家门口,已长开了手掌大的绿叶,带来了些许荫凉。
阿明坐在门后,借着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光亮做着虾钩儿。他用剪刀在极细的镀锌铁丝儿头上斜剪一刀,再用眉毛钳儿拗成“乚”,然后在尾端拗个圈儿,这样钩儿便做成了。虾钩儿是单只的,直接吊在棉纱线上就行,如果是三四只、五六只的排钩,就先用一根短线吊好钩儿,然后分开距离吊在长线上,排成一排。
他已手痒脚痒心痒,等不及了,一放暑假,就跃跃欲试了。
自从湖中救起小燕后,他就对西湖水产生了亲近感。他觉得水并不可怕,暖烘烘的,很好玩。
几个兄弟或在抄古书,或在看小书儿,阿明出了门,直奔柳浪闻莺。
他在公园内的泥地上根据小屎粒挖了不少小蚯蚓,又捡了长长短短的树条儿。到了湖边,从纸团儿上拉开线钩儿,摊在地上,用钩尖穿上蚯蚓,一根一根摆开了战场。
棉纱线一抖动,说明虾儿上钩了。阿明慢慢地拎起树条儿来,手上有一抖一抖的感觉,整个身心随着它的抖动而陶醉。
这种超凡的境界美妙难言!
落日渐渐收起了余晖,水平如镜的湖面起了微波,欸乃的船儿纷纷回到了岸边。
阿明钓上了大大小小十来只虾,嘴馋不住生吃了三四只,余下的放在灌了水的塑料袋中,哼着小曲儿,兴高采烈地回家了。
晚饭时,阿爸锡顺放了一点酱油和葱花,冲虾做了一碗汤。那虾儿鲜红鲜红的,蜷缩着。兄弟们各吃了几只,啧啧称鲜。
阿明受到了鼓舞,又为自己能为家庭做出贡献而自豪,第二天蒙蒙亮,便出门钓虾去了。
当他刚走进公园大门口不远,听到了呜呜哇哇似哭似叫的声音,便循声过去。
那石板小道正在整修,泥地上露出了乱七八糟的石棺石盖,吓人倒怪的。由于战火之故,解放前柳浪闻莺是个坟山窠,辇道荒废,蛇蟠丛草,狐窜破冢,一片荒凉景象。
“成老师!”
阿明看清了是谁,惊讶地喊出声来。
那女人站在碎石棺板上,赤脚蹭着破烂布头,嘴里发出谁都听不懂的呓语,并未转过身来。
阿明绕了一圈,瞪大眼睛细看,成老师已完全不复往日之丰腴娇美,如果不细看,几乎辨认不出来。
她的头发散乱着,还打着脏结儿;脸儿又瘦又黄,眼眶儿黑黑的;身上的花衣裳蓝裤子,丝丝缕缕的,露出脏兮兮的肉儿来;一双干瘪的手儿搓弄着衣角。
“成老师!我是阿明!你没死啊!”
“成老师!我再也不捞腿了!”
“。。。。。。”
阿明似乎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摇着成老师的手臂大叫道。
成老师缓缓抬起头来,呆滞的目光似看非看了阿明一眼,顾自朝林中走了。
她摇摆着双臂,一跳一蹦的,似唱非唱的,还俯下身子嗅闻着树叶儿,似是遇见了还有人叫她“老师”心里头高兴。阿明看着看着,不由得落下了两滴滚烫的泪水。
整个上午,阿明都笼罩在成老师凄凉的模样中,以致于一个下午蒙头大睡不起。
几天后,阿明听租船点的大妈说,昨夜湖里捞起了一具尸体,是一个日日在公园里疯疯癫癫的女人。
阿明知道那疯女人是谁,他呆鼓鼓1地久久地坐在湖边,望着对面云烟轻飞的葛岭出神,有一根钓竿儿被老毛虾拖入湖中还浑然不觉。。。。。。
大伏天,赤日炎炎。
知了儿不知是高兴,还是痛苦,吱铃铃吱铃铃地在树上面叫个不停,烦人不已。
太阳下山后,天空里的彩霞更加绚烂。
这天吃过晚饭后,三个哥哥肩膀上搭块毛巾,拿起臭肥皂、牛头裤2,赤着膊儿露着腿儿,和几个要好的邻居哼着灰调儿3,拖鞋爿儿踢踏踢踏响,又要去柳浪闻莺游泳、洗澡了。
西湖平均水深1.5米,经常有小伢儿涡死,阿明人还小,哥哥们担心,万一出个差池,无论如何是搪不牢4的,所以不敢带他去。
阿明那东东偶尔有冲动了,再坐在脚盆里洗澡一来难看相,二来不舒畅,西湖的绿水在勾引他,他要舒开双臂投进她的怀抱。
“嗨,阿明,你作啥去?”老三阿虎看弟弟像个跟屁虫儿似的跟在后头,问道。
“我钓虾儿去。”阿明早有准备,晃一晃线团儿道。
“是不是想游泳去,实说好了。”老大阿贤看出了他的心思。
“嗯。”阿明正想他们说这句话。
“茶楼直冲出去的地方水浅,让他试试看。”老二阿龙道。
“男男女女这么多,赤卵5去游总是不大好的,你回去带条牛头裤。”老大同意了。
阿明高兴得直蹦跳。
果然如老二所说,柳浪闻莺大草坪前的水里刚好到阿明的头颈边,出去三四米则要没顶了。
现在为了保护西湖生态,是禁止游泳、捕钓的,老底子有哪个汪德鬼6吃了饭没事体做来管这种事儿,所以,那时住在西湖边的人是享尽西湖的福了,现在的伢儿想到西湖里去搞搞儿,想都不要想。
之前学校组织过几次到定安路游泳池游泳,阿明怕难为情,不是说头疼,就是说肚皮痛,喳个假污7早溜得没了人影儿。可是,他却照着哥哥的样子,屏着气儿在脸盆里躲猛子8,数到二三十下才会出水。
阿明在湖堤的边儿里拍着水花,躲着猛子,还从石磡缝里摸上十来颗螺蛳放在岸上,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