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躲起来。迈耶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总拿他当孩子看。其实他已经年满二十二岁,是这三十来个人的“长官”——他应该有四十五个手下,可从一开始人数就不够。不可能有兵源补充了,就如亨德里克所言,就连昆尼西这样的“公子哥儿”都来前线送死,第三帝国已经走向了穷途末路。
“吓坏了?”哈梅尔拿出一颗巧克力,“你他妈的,该不是等仆人喂你吧?”
昆尼西摇摇头,感觉自己甚至无法转动眼珠,“我……”
“尿裤子了?”
“不。”
哈梅尔凑过来,装模作样地摸了摸昆尼西的裤子。其实他比昆尼西要年轻,也就刚二十岁,但却算得上“身经百战”。“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猥亵地笑起来,“小乖乖,尿裤子了就脱下来,晾晾屁股——习惯就好!打仗就这样。你没去东边呢!谁让咱们是德国人……”
他躺下,抱着上拴的步枪哼起了歌。格雷塔和汉斯在愉快地跳舞,烟卷儿的火光明明灭灭,“啊,美丽的西部森林……”
“你不怕吗?”
昆尼西问。这是他第二次面对炮火。第一次时,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炮弹如同雨水,他茫然四顾,猝不及防地摔倒,一大堆泥巴将他盖在下面。轰炸结束了,哈梅尔骂骂咧咧地将他扯出来,一边骂一边拍打他的头,“醒醒!你这个白痴!他妈的,醒醒!认识我吗?蠢货,废物,你没有常识吗?大学生!看着我!”
“行啦,你会打死他的。”不知是谁递过一只装着泥水的头盔,“他就没经过训练。”
哈梅尔泼了昆尼西一头水,捏着他的下巴,塞进一块巧克力。“你妈妈至少教过你说‘谢谢’,大少爷,别这样看着我,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你!”
“对不起。”昆尼西喃喃。哈梅尔半张脸被血染成了红色,诅咒着用急救包里的绷带缠住额头,“你欠我一千马克!你这蠢材!”
……
“不怕。”哈梅尔说,“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
“我想回家。”昆尼西抱着步枪,他感到寒意侵入骨髓,“我不想在这里。”
“没人想在这里,你这懦弱的杂种。”
“我害怕。”
“行啦,习惯,习惯就好。你就是在家当小宝宝的时间太久了……你妈妈把你照顾的太好了,王子殿下,该出来见见真正的世界了。说起来,你结婚了吧?”
昆尼西嗯了声。
“你老婆漂亮吗?”
“她是个好女人。”
“那看来不漂亮咯。你不满意吧?你这样的家伙,准喜欢女明星。你喜欢哪个?”
“我……不……”
星星闪着寒光,昆尼西能看到一点模糊的影子。“你要是逃去美国,就不用吃这苦了。”哈梅尔说,“不过,你怎么都混得比我们强。我他妈的在军队里混了两三年,从东边打到西边,连个一级军士长还没混上呢!你一来就是少尉,还有铁十字勋章。”他啐了口口水,“他妈的,不公平!就凭你家里有钱?凭你念过大学?还是凭你有个了不起的祖宗?你没什么了不起,我告诉你,你就是个枪都打不准的傻瓜。别以为你那姑娘似的举止多讨人喜欢,在这里,没人吃你这套。”
“你说的对。”
“讨好我没用,娘娘腔。”哈维尔的声音里满含轻蔑,“下次我可不会把你拖出来了,就让泥巴淹死你好了。没有你指手画脚地瞎指挥,我们兄弟几个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怎么样,生气了吗?你是长官,你可以枪毙我。”
“我不会枪毙任何人。”
“得了吧!你肯定恨死我了。”
时针滴滴答答地走动,轰炸迟迟未到。“美国佬准要有大动作。”哈梅尔咕哝,“我们要完蛋了!——你说,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得想个法子出来。”
“我没学过……”
哈梅尔又笑了一声,“没学过?你他娘的在大学里学了些啥?”
他也是巴伐利亚人,口音十分明显。昆尼西用同样的方言答道,“……我喜欢汽车。”
“哦,那你应该去坦克部队那玩玩啦。”
“汽车不是坦克。”
“没区别,我的小宝宝,眼下汽车厂都改行生产坦克了。”
“你为什么没上大学?”
这次,哈梅尔沉默了很久,“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幸运,我可不是王子。”
“对不起。”
“你真讨厌!你是个讨人嫌,就算你是公爵大人也一样。”
“我不是公爵,公爵被抓去集中营了。”
“我这是嘲讽!”
“对不起。”
“你真讨厌,像个鹦鹉。”哈梅尔慢慢靠过来,“喂,念大学有趣吗?”
“有趣。”
“没了?你是个哑巴吗?到底怎么有趣?”
“可以看书,看很多很多书。”
“然后?”
“没了。”
“你呀。”一些奇怪的,咔哒咔哒的响声,“以前,我念中学的时候,学校里有个家伙,跟你简直一模一样,一样的有钱,一样讨人嫌。大家都讨厌他,他每天都哭,下了课就抱着书包逃回家找他老妈。你也是吧?大家都讨厌你,没人和你聊天讲话。”
“对。”
“你是个白痴。”
一分一秒过去,漫长的等待犹如胶着的火焰,轻轻烧烤着人的每一寸精神。“如果明天他们过河了,你要投降吗?”
“我想……”昆尼西僵硬地扭过头,“我想,还有一些炸药。”
“同归于尽?”哈梅尔抓住他的手臂,掰下来,捏了捏那些冰冷的手指,“你不想回家了?你老妈和老婆还在家里等你咧。”
“记住,要是美国佬过河了而你还没死,就赶快投降。”他揉了揉昆尼西的头发,“跟美国佬投降,活下去的几率可比东边要大得多。你会活着回家的,我也会。把你的地址给我,你欠了我很多钱,战争结束之后,我会去上门要账,你一个子儿都别想少付。”
最初,是一点点白光。雾气在河面飘荡,青绿的草叶顽强地钻出一点点幼芽。莱茵河畔春日的黎明掀开了她的头纱。大地突然颤动,最后的战斗打响了。
Das Ende
第113章 番外四 标记
标记 Das Zeichen
迈克尔·费恩斯吹着口哨,手抄在口袋里。欧洲的阳光非常清淡,风里没沙子,一切都像是被水洗过——他决定给玛丽回信时将这条添进去。打仗嘛,没有什么内容可写,不过写写风景总不会错。
他是名中士,管着九名士兵,用蒂姆的话说,“大小算个官儿”。迈克尔不怎么喜欢“中士”的头衔。在新兵营,他被某个中士“欺负”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