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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老师的凶铃响荡林家。
柯柳姿当夜就闹起来了,自个儿的孩子从来都是被老师夸奖表扬的那位,如今一个电话打过来明着暗着都是说考试失利的事,连着掉榜两次,要是没有寻求到解决的方法,那到了高考也就无望发挥出优等水平。
柯柳姿就站在林晚谦面前,到底是想不明白了,“十载寒窗苦读是为了什么,怎么到了关键的一年还掉链子了。”
林晚谦顶着盛势垂首静坐,眉眼间凝不见神色,旁人看物看事只认结果不认过程就是这么个理,说什么话都不对,他就决定闷成一个哑巴。
柯柳姿看他不愿意沟通,心中一股燥火无处发泄,转投发泄到林有才身上,“林有才你现在也是铁了心当哑巴了是吧。”
林有才噎语,顿了顿道:“这,偶尔考得不好也是正常不过。”
“正常不过?你是没听见金老师白天说的话吗?你孩子再这样下去考名牌大学就无望了,你就没想帮帮孩子?”
林有才这回没站柯柳姿这头,他抹了把脸,人也激动,“整日逼孩子,一下子逼南嘉,一下子逼晚谦,你给孩子松口气的机会行不行。”
“逼孩子?我怎么逼孩子了,我一腔心血全在这个小家,你装聋作哑当甩手掌柜的人还回过头来指责我。”
回回都能扯上这几句,林有才冷眉肃穆,“你少嚷嚷我就谢天谢地了,不过就是成绩下降嘛,也要好好跟孩子谈谈是出了点什么状况,嚷有什么用,嚷就能把成绩提上来吗?”
“你光扯嘴上功夫,你倒是来管孩子啊,这会儿怎么就来扮起白脸了,虚伪——”柯柳姿咬牙切齿,上手揪着林有才的肩领,“我这是造什么孽嫁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俗人,我造了什么孽啊,我柯柳姿是挖了你老林家的祖坟了是吧?”
柯柳姿瞪红了双目,她一愤慨起来就当真动手了。
林晚谦瞅见不对,起身就去拦她,他哑声道:“妈你松手,有话好好说,别这样。”
柯柳姿揪着人不放,丝毫不理会林晚谦,她死死瞪着林有才,像是埋了多大的委屈,哭嚷道:“那就一起死吧,反正这日子我也过不下去了,就抱着一起去死啊林有才。”
林有才的好脾气被磨得一分不剩,他甩开柯柳姿的手腕,“又来又来,你能给人喘口气不?”
“妈,你别这样,”林晚谦声音发颤,“是我的错,不关爸的事,你要打要骂冲我来,别这样对爸……”
那泛白的灰领被扯得变了形,柯柳姿又是挠又是拍的,把仅剩的理智都推远了,“我白瞎了这么多年死心塌地跟着你,你说你是怎么对我的,钱,钱挣不到,孩子,孩子又不管,你个窝囊废就只会窝里横,跟我对着干,但凡你管管孩子,南嘉至于这么叛逆吗?晚谦还会成绩下降吗?”
林晚谦觉得脑袋像被重击一般的发昏,他无力地闭了闭眼睛,一脸疲惫。
林有才喝道:“歪理,通通都是歪理,全世界都欠了你柯柳姿,一点事情大题小做,我哪没挣钱哪没管孩子啦?在你口中我就没落点好的!老太太说的对,你这样的人就没法过安生日子,你没救了柯柳姿!”
以往生气归生气,以往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在这极力纠缠碰撞下,茶具被扫倒在地,茶水撒得一地都是。
林南嘉在房间里听了半晌,在清脆磕碰的重声里吓回了神思,她知道场面控制不住了,当下夺门冲出。
林晚谦拦不住父母。
林有才闪躲不已越发烦躁,他抵挡不住簌簌砸下来的手掌,全身毛孔被这乱局激得绽开,脸色几变,抬手就甩了柯柳姿一巴掌。
柯柳姿登时脸上火辣辣浮上了一片红,她扭身伏扑在地上不愿起,那“呜呜”声凄凄而起,嚎哭阵阵。
裂痕赫然爬上心头,隐隐露白,深深刺痛。
林晚谦脑子嗡嗡地响,在无尽迷茫惊怵里徘徊,老楼隔音不好,楼上楼下的住户闻声过来一探究竟,纷纷劝和安抚。
老熊跟花姨两公婆也来了,花姨轻轻搭着柯柳姿的肩,一个劲儿安慰她,“两口子吵嘴难免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嘛,老林也是冲动,等会儿我出去给他说上几句。”
门外也围搡了好几个小孩,凑首看热闹。
老熊过来时还带着儿子,小熊在小区里有好些日子没露面了,比以前消瘦寂寥许多,他漠然地望着柯柳姿和花姨,在与林晚谦对上视线后挪步走开了。
老熊给林有才点了根烟,本想说点什么,但看他眉头紧皱神伤哀思,多半是心中懊悔,也就默默不言语。
林晚谦只要想到这场家庭纷争所有的问题归根在于他,内心抑制不住的想逃离,他在这种遏抑的氛围里一刻都待不下去。
谁都能犯错,就林晚谦不能,他的至亲赋予他不能犯错的使命,否则围观持凶剿杀的喊声会更响亮。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成绩分数焦虑的由头了,就像今晚发生的一切,他林晚谦被扣的每一分,掉下来的每一个名次都能影响到家庭的和谐,多么荒诞却也无可
', ' ')('奈何的事情。
晚些时候,林南嘉叩门,推开了林晚谦的房门。
她就立在那儿,眼神很是复杂,淡然的还带着莫名的厌恶感,林南嘉没有犹豫,用着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哥用上手机,是谈恋爱了吗?”
林晚谦身形一愣,嘴唇微微动了动,没有发声。
他谈恋爱了,对方还是一个男生,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床垫下深埋着传递信息交流的工具,是冰凉的。
林晚谦陷入低谷期以来有很长时间没有打开它,但只要稍稍提起,他就会想起梁赞,心里头还是忍不住发虚。
林南嘉眼眶湿润了,似是还未从那场争吵走出来。
她咬着牙,又字字清晰道:“这个世上没有两个男孩子会在一起的,有就是变态!”
她迎着林晚谦错愕惊悸的眸光,看着他脸色发白,体会到了一把刀割般的快感,林南嘉吸了吸鼻子,“爸妈这么多年不容易,辛辛苦苦供我们读书,你知道的,为什么还要辜负他们的期望。”
林南嘉热泪滚滚落下来,在升学最紧张的一年,她的哥哥瞒着家人用上手机,瞒着家人和男同学纠缠不清谈恋爱。这样荒唐的事情,疯狂可耻不正道,让她恶心至极。
这一幕轰然冲击林晚谦的眼球,他顿住了,脸上浮现难言的情绪,话语尽数掐灭在喉间。
林南嘉什么都知道,林晚谦无法探究她何时知道的。这都不重要了,反正他成了自己亲妹妹口中的变态。
他口中反复碾过“变态”和“期望”两个词,已经理解不了这些词的意思。
林家失了色彩,没有欢声笑语,这种局面僵持了一周。
高考倒计时降为两位数。
相聚的高中时光所剩无几,班里依然是一波埋头奋战的学生,同学们相处也多了一味相惜不舍。
秦大川连篮球都不打了,无端端捉弄起彪悍的高美珠,马尾轻轻一扯就讨上了一顿打,“你有病啊秦大川。”
秦大川挨揍就跑,跑到肖张告旁边,高美珠追打过来。
肖张告体会到隔山打牛的震力,骂爹骂娘的,“我擦,你们能不能稍微注意一点,我,我跟班主任举报你们两个谈恋爱,影响到班里的优秀学生,三好学生,祖国的花朵。”
“花你娘。”高美珠一顿乱轰连同肖张告也一起打。
肖张告嗷嗷声凄凉,动静碰到身后的俩人。
梁赞嫌弃地啧啧两声,“你们三角关系真他妈乱。”语毕,和林晚谦不约而同往后收了课桌,离了他们五寸远,“真晦气。”
高美珠拳头停在半空,侧头恶狠狠地问,“梁赞你什么意思啊,欠收拾了是吧?
和大力怪女打架最吃亏了,挨着力痛,还不能还手。
梁赞倾身靠在林晚谦肩膀,抱着林晚谦胳膊,装腔作势说:“谦,快救我,虎猪她要收拾我了。”
大块头一秒成了梁黛玉,高美珠眼皮耷拉下来,无语死了。
林晚谦下意识抽回手臂了,挪远了身子不让梁赞接着靠,面容微微窘迫,他知道梁赞正疑惑地看着他,可就是没有勇气与梁赞对上眼。
梁赞暗暗不解。
距离月考还有半个月,这次焦虑症怎么提前了?
金老师在早读课上说:“距离高考只剩下九十九天,回头望望你们在告示栏写的梦想卡片,多少人有把握能做到。”
林晚谦紧盯着倒计时的数字,下课打铃都浑然不知。
梁赞从洗手间回来,身上还沾着淡淡的烟味,问林晚谦,“你在想什么?”
林晚谦闻着烟味,心底鼓噪,“想怎么做这辈子才能闻不到烟味。”
“别这样,”梁赞怂了,竖了个数字,“我就偷偷抽一根,才一根,老师也没抓到,真的。”
林晚谦脸色微沉,埋首翻着书本。
“不开心了?”梁赞审时度势,“我戒?我戒!我说戒就戒。”
梁赞知道林晚谦不喜欢他抽烟,每次被逮到惯性哄上几句好话,事情也就过了。
可是这次林晚谦莫名不依不饶。
“别戒,”林晚谦看着梁赞,声线稳稳,“多抽几把吧。”
那眼神锐利,骨子里的傲气寸寸进尺,是梁赞说不出的反感。
“不是,你阴阳怪气什么,”梁赞抓了把发,一再调整心态,好声好气道:“咱好好说话行不行?”
林晚谦没有抬眼,打算冷处理了。
“不理我了?”
“是。”
“至于嘛,啊?你犯的什么毛病啊,好端端的整这么一出,我不就抽根烟嘛,又不是头回抽,大惊小怪成这样,还是你大姨夫来了?”
林晚谦抬眸直视梁赞,他知道自己的情绪是被家里琐事带动的,也依然放任它恶化,森然道:“你抽不抽都不关我的事,我现在要看书了,能别跟我说话么?”
梁赞破罐子破摔,扭回了身,“行,你喜欢。”
', ' ')('他们就这样,索性不与对方说话了。
梁赞憋了一肚子气,猛然暴起,孩子心性都使出来了,在班上有意无意跟他人打闹嬉戏,男女通杀,搂肩搭背的,时不时瞟过来几眼,看见林晚谦毫无反应后,他更生气了。
小吵小闹时有,每到傍晚时分,梁赞生的闷气就会自动消化掉,这次也不例外,放学了他找林晚谦去喂猫。
林晚谦收好了书包,不想同行,起身轻描淡写来了句,“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这真不对劲!
抽一根烟不带闹这么久的别扭。
眼看林晚谦走出班门了,梁赞赶忙追上去拉着人往楼梯上走,按这架势他是要上天台顶楼。
林晚谦挣了束缚,不悦道:“做什么?”
“走,我有话跟你聊聊。”
“我没话跟你聊。”
“过来!”
梁赞一拽。
楼道走廊来往的同学被俩人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眉色有些诡异望去几眼。
梁赞狞笑起来,轻轻凑着说,“我光脚不怕穿鞋的,你想让我在这里说,我也是可以的,你敢么?”
这话的震慑力体现出来了,他信了梁赞做得出来,林晚谦挣扎的动作顿了一下,选择跟着梁赞走。
步伐格外沉,那瞧不见的细丝蔓延在心腔结成巨大的蛛网,梁赞以为他在耍脾气,无人知晓林晚谦在谋划什么。
天台的矮墙上方挂着绳网,像枷锁,洁白的绳网往上探是沉檀万里的霞光,往下眺是田中熙攘的学子。
角落还有缺胳膊少腿烂面的桌凳,零零散散的。
林晚谦神情黯然,手指捏了捏背包肩带,低声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梁赞一脸不知所措,转身就把林晚谦拉下,矮墙掩盖所有视线,他们就这样蹲踞在地上。
林晚谦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梁赞箍在手掌里,梁赞手一拉,凑上去亲他。
自打林晚谦成绩退步后,他们鲜少有单独相处的时间,梁赞不能随心所欲去林家,周末半日假也不能待在一起。
林晚谦呼吸微滞,梁赞闭目虔诚的面容近在咫尺,热息稍稍喷洒,搔得他脸红心跳。
捏着手腕的指腹轻轻使了力,林晚谦感受到了。
梁赞口中香香凉凉的湿滑,让林晚谦吻着淡淡的薄荷味,融在嘴里,那是梁赞掩盖烟味用的,讨好的小心思一览无遗。
林晚谦就这么凝望梁赞,想推又不敢推。
他觉得自己坏透了,在这方间隙里,他全然想的是跟梁赞分手。
为什么不想要梁赞了。
白日里,梁赞还念叨着,“可惜我的分数达不到师范大学的要求,不然就可以跟你从大学室友做到学院同事,”神神秘秘又来了句,“晚上回去是两口子,我会照顾你的。”
那时林晚谦看他,仿若是幻听般问着,“什么大学?”
“你写的心愿啊,”梁赞指过去告示栏,“首都师范大学。”
思忖到这里,如一道惊雷劈空炸开了,林晚谦醍醐灌顶,清醒了些。
对于反复出现又烂在心底的梦想,林晚谦看着梁赞,此时脑海里想的是贴在告示栏那张普通的红色卡片。
再这样下去,上心仪大学的理科最低位次都将达不到,他就没有机会实现愿望了。
“谦,”梁赞唤回他的思绪,埋头蹭在林晚谦的脖颈上,小声地说:“我错了,你不要生气,我这回真戒了它……”
梁赞是真的反省过,不想因为这点狗屁小事影响两人感情,况且他又不靠抽烟活命。
“阿赞,”林晚谦听得心都软了,却也温声说:“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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