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很难熬吧……
萧景澜又推开了窗户,说:"小桃,我写封信,你托人替我送到云州去,好不好?"
萧家虽然败落了,但他的父亲叱咤朝堂二十年,总还有些积蓄。
那些银两放在云州萧家老宅里,由几个萧家的家奴打理。
虽不知还有多少,但给崇吾关的将士买些棉衣被褥,总还是有些用处的。
崇吾关太苦了,连戚无行这个主帅,都睡在铺了一层薄絮的硬板床上,这么冷的天,怎么熬得过去。
萧景澜写了一封信,给云州的旧人,说起为崇吾军捐赠一事。
可信还未送出县城,就先被送到了祠堂上。
萧景澜跪在祠堂下,低着头。
老人手中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沙哑着怒声质问:"萧景澜!"
萧景澜闭上眼睛,握着拳,低下头。
老人把那封信扔在了脚下,喘着粗气:"萧景澜,我知道你是个大家公子,瞧不上我们褚家这点薄田小势。可你进了褚家,就是褚家的人,私自拿这么大一批银两送到西北,是何居心?"
萧景澜低声解释:"祖爷爷,我听到县衙说崇吾郡守军缺少衣食,才……"
老人的胡子一颤一颤,快要气笑了:"崇吾守军?你是为了崇吾守军?是为了你那守在崇吾的旧情人吧!萧景澜,你真当我们褚家偏居一隅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萧景澜脸色惨白,仓皇解释:"祖爷爷,不是……我不是……西北……西北艰苦,我是亲自尝过那种滋味,才会倾尽家财为将士们购置冬衣……"
老人浑浊的眼珠迸出讥讽的怒意:"尝过?你当然尝过,从西北回来的兵,谁不知道崇吾郡的戚将军有个小情儿,捧在手心里宠着。萧景澜,你旧情难忘老头子我管不着,但你别污了我们褚家的脸!"
萧景澜手指轻轻地颤抖着。
旧情难忘……他对戚无行……旧情难忘了吗……
没有啊,他没有啊。
他放下了,死心了,把自己当做补偿,去偿还他欠下的那条命。
他只是……只是不忍。
那是边关,是尸山血海的沙场,是将士们拼上性命守住中原安稳的防线。
世人都说萧丞相是奸臣,他是奸佞之后,活该遭此报应。
所以,他想要拿出奸佞的那点积蓄,为边关的将士换来一冬的棉衣。
错了吗?
或许……是错了吧。
他生来就是错的,从此之后,一步一步,都是错的。
老人的拐杖敲着地,他说:"萧景澜,我褚家在历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门户,英叡喜欢你,别的事都可作罢了。但你悄悄送钱给旧情人,这件事传出去,就是逼老头子我自绝于祖宗灵位之前!"
萧景澜慌忙认错:"祖爷爷,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老人敲了敲拐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小六子,上族规!"
那个少年便捧了一本书上来,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老人。
老人把厚厚的族规扔给萧景澜:"念你初犯,英叡又不在家中,我们这些老头子若罚你太重,怕人说我们欺负你。你便在祠堂中抄这族规,抄一页,向祖宗灵位叩头九次。抄完十遍,你就回家吧。"
褚家的族规很厚很长,萧景澜一个人跪在祠堂里,一笔一划地慢慢抄着。
他无事可做,跪着和坐着都一样难熬。
夜很长,天很冷,萧景澜仰头看着祠堂里的招魂幡,再次深深叩头,低喃着自己也听不清的话。
抄了一夜还未抄完,天明时,萧景澜摇摇欲坠地跪在那里,苍白的脸上已经泛起了金纸般的颜色。
“正家门之风……令……子孙记……”
萧景澜神情恍惚地低喃着,惨白轻颤的手指松松垮垮地捏着笔,写出歪歪扭扭的字。
小时候,他曾见过父亲罚兄长抄过家规。
他那时还年幼,也不知道哥哥犯了什么错,大雪天里被父亲赶到思过堂跪着抄家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