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是浅寐时发生的一些似真似幻的事情,苏箬感觉到有人轻轻地走到了床前,在床沿坐了下来。那一定是姬遥莘,她可能也要睡了。
说起来,自己和姬遥莘心都够大的。屋子里还有只断手,吴德在雪山上不知道晃悠到哪里去了,生死未卜,她们两个人居然还能睡得着。苏箬想了想,又开始不安。虽然她对吴德这个男朋友没有感情,但想着他此时正像幽灵一般在雪山穿梭行走,就觉得恐惧而悲伤。
她到底是造了些什么孽,要碰到这种事情?
苏箬想将毯子拉过头顶,却觉得姬遥莘忽然躺下了,整个人压在她身上。苏箬挣扎了一下,动弹不了。鬼压床,苏箬马上反应过来。她稍微一使力,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自己身上的确趴了一个人,但不是姬遥莘,是混血儿娜娜。炉中的火烧得正旺,几乎整个屋子都被映亮了,娜娜不再是苏箬在雪山营地上所看到的诡异的样子,在火光下漂亮得惊人,褐色的刘海下,那双眼睛宛如宝石,左眼是黑色的,右眼是深绿色的。炉火呈现胭脂温暖的颜色,就像为娜娜披了一层橘红色的纱。她的双手按在苏箬头两边,对着苏箬微笑着。苏箬闻到娜娜身上一种古怪的香味,像是不知名的香水,有些不习惯,不过那味道既然是娜娜的,必定就是好的。
也许是火烧得太旺了,屋子里的温度在逐渐升高,两个人此时也显得格外暧昧。苏箬知道自己被一种什么力量蛊惑了,然而她依然甘心沉沦其中。娜娜还在笑,笑容美丽,艳丽得令人几乎无法挪开目光。娜娜开口说了什么,苏箬只看到她的嘴唇在动;究竟说了些什么,苏箬却没有听见,但是她并不觉得疑惑或害怕。
眼前一切发生得好像都理所应当,苏箬幸福且满足。娜娜的脸庞太漂亮了,苏箬相信自己连眨眼都是损失。娜娜的脸慢慢离她近了,两人的鼻尖几乎都抵在了一起,同时娜娜的双手移到了苏箬的脖子上。她的双手细腻温暖,抚摸过苏箬的皮肤时,苏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并非因为不适,而是一种激动且紧张的情绪。
娜娜的手在一点点收紧,苏箬有些呼吸急促,可这种感觉并不很明显,苏箬依然觉得快乐。
但是下一秒钟,苏箬却看到了令她差点心脏病发作的一幕。娜娜的脸瞬间成了青白色,覆盖了一层霜雪,异色的瞳孔变成了死人般全白的眼球,柔软而红润的嘴唇成了灰色,那分明是一张死人的脸,是被冻死的人的脸。而且娜娜身上的香水味变成了冷冻的恶臭,卡住她脖子的双手僵硬如石头。
苏箬大叫了一声,可是叫声被另外一个尖叫声盖住了——娜娜也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尖叫。她猛地松开苏箬的脖子,双手捧住自己的下巴,用力摇晃着,好像要把自己的头拽下来一样。她大声喊着几个字,起初苏箬没有听懂,后来她听起来娜娜像在喊姬遥莘的名字。风忽然大了起来,苏箬眼前的景色被扭曲重叠……她仿佛在一条隧道中急速穿行,黑色的大河从眼前流过,河畔红色的花海如血般刺痛了她的眼球。她又听见了树叶簌簌的声音,那树叶有着金属箔一般的质感,风吹过去,就好像无数个人在拍手。
苏箬惊醒了。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天已经亮了。她浑身冷汗,喘着粗气,脖子还在隐隐作痛。她坐起来时,发现毯子上落了许多霜,大部分已经化了,弄的毛毯上湿漉漉的。
怎么会有霜?苏箬忐忑不安地想起那个梦,娜娜最后变成了死人的样子,浑身都是霜雪……
早晨雪山上的小屋显得异常平静,姬遥莘已经坐在炉火边,非常淡定地用铝皮水壶中刚烧开的热水冲麦片,被报纸盖着的人手扔在一边,姬遥莘也不甚在意。小屋靠近房门的地上撒了一层香灰,上面有好几个脚印,看形状是一个脚不大的人从屋外踩着香灰走进来。是娜娜晚上进来了么?苏箬心里咯噔一下,没再敢往那边看。
“雪已经停了。目前通讯设备正在抢修,可能很快就能修好,道路应该也正在抢险。”姬遥莘说道,将冲麦片的杯子捧在手心里,抬头望着苏箬,神态一如既往的平静,“联系上搜救队后,我们就能获救。”
“那这个怎么办?”苏箬感受着火炉的温度,指了指地上盖着残肢的报纸。
姬遥莘抬起头,她的神色显得很憔悴,苏箬搞不懂昨天晚上为什么有那么一阵子姬遥莘显得格外容光焕发。不过在这山上,不发生怪事才不正常,姬遥莘也是怪人,只是暂时看起来没有恶意而已,所以苏箬并没有细想。
“我把它埋到屋子后面吧。”姬遥莘叹口气,“屋子里温度高,再放着就都臭了。”
早上两人简单地吃了点麦片和压缩饼干,姬遥莘将门前的香灰扫干净,随后就穿上了大衣拿起铁锨将报纸连同断手一起铲起来,苏箬连忙帮她打开房门。寒气涌了进来,从门口往外望去,一片银白的世界。只是风不再劲厉,雪也不下了,世界都是素白死寂的模样。
姬遥莘迈出门槛的时候,一枚戒指从报纸掩盖的人手上掉落下来,无声地落在雪地里,姬遥莘并没有察觉。苏箬蹲下身,将那枚冰凉不祥的戒指捡了起来。那是枚白金或者银的戒指,最朴素的圈戒,戒指内侧刻着一个西里尔字母的单词,Елена。苏箬并不认识,她猜测那是个俄语人名。
她攥紧了那枚戒指,站在雪地上陷入了沉思。九年前死在山上的俄籍女孩,遗体一直都在这座山上,她难道就是混血儿娜娜……想到这里,苏箬感觉到有些害怕,连忙将那枚戒指往雪地上一扔。银色的光点在雪上一闪就看不见了,苏箬又将摸过戒指的手在一旁的门框上蹭了蹭。
这个娜娜是怎么混进登山队的?她的中文说得很好,应该是在国内长大的。姬遥莘似乎对她的事情很清楚,但九年前姬遥莘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苏箬正想着,听见姬遥莘叫她:“苏箬,你过来看,他们都在这里。”
“他们?哪个他们?”苏箬绕道房子后面才发现,吴德正盘腿坐在雪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双手交握,低着头一动不动,脸色发青,头上都是雪,如同戴了一顶形状奇怪的白色帽子,整个人活像正修炼XX大法。离他三五米的雪地上,娜娜安静地侧躺在那里,身体的一半都被埋入雪中,仿佛睡在雪白的花海中,没有被雪掩住的半边脸上,还带着僵硬而诡异的笑容。
最为奇怪的是,两个人身旁除了苏箬和姬遥莘的脚印外,没有任何足迹,两个人像凭空出现的两具雕像。不知道他们是飞过来的,还是风雪太大掩住了他们的脚印。
第6章山难(1-6)
“没有脚印……”苏箬低声地说道。
“风会把脚印抹掉的,这没有什么奇怪。”姬遥莘好像在安慰苏箬,又像是安慰她自己,只是这种安慰在此时看来并没有什么作用,“可是这个女孩怎么会在这里?”
“她就是那个九年前死去的人,对吗?”苏箬问道。她望向姬遥莘苍白而精致的脸,觉得眼前这个人和雪里的娜娜替换一下也没有什么违和感。这种想法让她恐惧。
姬遥莘有些犹豫:“我不是很确定。”
她的迟疑等同于肯定。于是苏箬觉得心又沉了一些,九年前死在山上的俄籍女孩,昨天晚上也确实来到了她的身边。但是为什么呢?是为了杀她?她和娜娜又没有仇。不过一般恐怖故事里面,鬼都是无差别杀人的,所以她和娜娜之间有什么仇什么怨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苏箬闭上眼睛,雪山上的空气吸入肺里,连同胸腔都隐隐作痛。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终止这个游戏,如果她挂了,这场游戏是否能马上结束。
姬遥莘担心地望了望苏箬,然后走过去,在吴德身边蹲了下来。她试了试吴德的鼻息,又探了一下他的胸口,苏箬屏住了呼吸,她的目光一直在娜娜身上。她觉得娜娜突然睁开了眼睛对她微笑,连那微笑都显得是善良的。可是苏箬再定睛去看,娜娜依然半边身体都埋在雪里,没有半分生命迹象。
“他还没有死,赶紧把他抬进屋子里。”姬遥莘冷静地说道。苏箬一时半刻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她看见姬遥莘费力地将双手抄在吴德腋下想要将他拖起来时,才明白姬遥莘的意思——吴德还活着,在这夜间气温零下三四十度的风雪中,吴德以昨晚那种精神状态晃悠了一整夜,竟然还活着?她匆匆走上前想要帮姬遥莘,只见吴德脸上被冻僵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
他的气息很微弱,但是苏箬明显能感觉出来,吴德在努力地喘息着,他想要说什么,可是却只发出一些没有意义的气声。然后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手微微抬起,向前伸出,似乎指着苏箬,后来苏箬忽然意识到,吴德是想要挣脱姬遥莘。
“破……”苏箬听见吴德在重复这个音。破什么?什么破了?苏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登山服,虽然已经皱巴巴的了,可也没有破洞。几分钟后,吴德陷入了昏迷状态,情况看起来十分不妙。
身为一个快被冻死的人,反抗通常是无力的。很快苏箬和姬遥莘两人就连拖带拽把吴德弄进了小屋里,姬遥莘简单地采取了一些急救措施,但吴德并没有好转的迹象。他开始发高烧,肌肉松弛,陷入深度昏迷的状态。
姬遥莘走到窗前,望了望皑皑白雪。整个世界都是寂静的,没有声音,也没有生机。姬遥莘侧过头,看了苏箬一眼:“你男朋友再不抢救会有生命危险。这里条件有限,发生这么大的山难,我必须下山找人,无论如何——”
几乎没有半秒钟的犹豫,苏箬脱口而出:“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要留在这里。”姬遥莘的这句话和苏箬同时说出来,随后两个人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