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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了贵人的福,南屏寺接连几月皆是人潮汹涌、香火不断。从细雪到了满山桃红飞谢,唯一可惜便是饿死了原先供养的神仙,撑饱了一群又一群活佛。
兄弟二人搬到了离欢乐场最远的楼阁里,虽是日日还得听着那些欢声笑语,每日不理不会地洒扫、下厨、赌书泼茶,偶尔在夜里抚琴相思,日子也算过得去。
黄昏时节,朱辞云正烧着晚饭,炊烟袅袅,勾得馀晖也贪香落得慢。
锺犹桂抱着琴到了院中,一曲未了,就有人哼着曲儿附和了上来。定睛一瞧,先是亮恍的珠花与大红浅绒袍子,再者,才是来人的一双狭目与朱唇。
他唱道: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那人儿的小曲随犹桂的琴声嘎然而止,一张上了胭脂的樱桃口刻意哟了一声,道:“我才想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此闲情逸致,不料,还真是位多情的神仙。”
锺犹桂拱手作礼,已准备收拾回去。
“施主若无事,还恕不便奉陪。”
“别、别。”那人笑道:“您这声施主喊得如此轻巧,反倒折煞了我。”他走近了些,拦着路,不让人走。
“我不知道您的身份,但我知道,您定也是瞧不起我这样的下贱胚子。”那人嫣然一笑,“这都无妨,我也不过是看在琴声合缘的份上,想多嘴几句。”
他来到了锺犹桂身旁,用帕子扫过琴弦,勾出细而尖的调子,又盖到了自己那张耳语的嘴,说道:“您若没几位不动尊菩萨傍身,这张脸,可千万别让那儿楼里的任何人瞧见喽。”
锺犹桂稍稍侧身,避开了他。远处有人喊着,似是在找人,只是距离远,仅听得出结尾是个香字。
“瞧这天色,许是要下雨了。”那人顿了顿,识趣地要走,“您也赶紧回去吧,当心湿了身子。”
“……保重。”锺犹桂对着那离去的身影说道。对方没有回首,脚步却踌躇了刹那,紧接着又是无事一般的从容,不一会便见不到踪影。
夜里果真落了大雨,朱辞云早早就睡下,锺犹桂找了几个盆罐接书阁的漏水,正要回房去,朦朦胧胧间听得几声闷响和叫喊。
此处离得偏门近,声音听着是从那儿传来。锺犹桂站在高处瞧,只见暴雨里有个小和尚正对着门外叫嚷,似是在赶人。
锺犹桂下了楼,才听见那赶的是一对想投宿的旅人,其中一人发了高热,小和尚怕出人命,死活不让他们进来。
“小师父,还请行个方便。”锺犹桂打伞到了门边,将腕上的一只玉环摘下交与对方。
“去、去。”小和尚瞥了他一眼,立即把手镯藏进衣襟里头,道:“仔细让人看见,我可担不起这个麻烦。”
高烧退了些,人还是迷煳的。秦幡张口不是喘息就是呢喃,窸窸窣窣,辗转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常昕守在床边,一手握着对方的掌,一手探着额上的温度,满眼忧虑。
这间房是锺犹桂临时腾出的,四处还堆着书籍与杂物。原先还有些睡意,经历这麽一遭,倒是清醒了不少。
“施主保重。”锺犹桂向两人告别,“若有需要,都能与我说,只求别惊动了楼上的人。”
“多谢公子相助。”常昕起身道谢,双膝一跪,从襟里掏出些碎银来,“我们身上的钱财不多,虽然赔不上您的镯子,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锺犹桂将他搀起,同时拒绝了对方的谢礼。
“举手之劳,施主无需挂怀。”
出了门,隔着板,锺犹桂静静听着里头的动静。
“常昕……”秦幡似乎是醒了,哑哑地喊着身边的人。
“在呢,常昕在这儿呢,二爷。”
“这里……是哪儿……”
“是南屏寺。”常昕强忍着泪,说:“二爷您不是一直想来这儿的嘛。”
“南屏寺……”秦幡咳了两声,嗓音更加沙哑:“是啊……爹爹说过……等我身子养好了,就要带我来还愿的……咳咳……”
“可是……爹娘和兄长……都不在了……”
“都不在了……”
锺犹桂没忍心听下去,见雨转停了,便点了灯,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院子里。
庭院来了访客,正坐在亭子的石椅上,醉玉颓山。
锺犹桂就着灯火细看,与对方对上眼时,还是不慎走了神。他浑然忘了他人的警语,只是愈瞧着愈是入迷,不知自个儿究竟身在孽海抑或梦幻。
“敢问阁下如何称呼?”那人笑问着,一身书卷气中带着官场独有的城府,酒醉迷茫间,也挡不住那近乎满溢的狠戾。不过瞬间的对视,就彷佛全被洞穿了一般。
锺犹桂将险些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揖礼不言。
“阁下也是来这儿等人的?”那人放下酒盅,玩味地盯着锺犹桂瞧,“还是过来守着云开呢?”
“……施主既是在等人,就不多搅扰了。”
锺犹桂有意闪躲,却只走离几步就被生生拉回了原处。
', ' ')('“我等的人今晚不会来,你盼的月亮,想必也是如此。”那人贴得极近,近得让对方看不清,却闻了一腔明白的醇烈,呛人而醉心:“都是可怜人,既有缘,何不相互取暖?”
“不……”锺犹桂推搡着,奈何手腕被人扣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成,于是急道:“菩萨跟前,施主怎能这般放肆?”
“菩萨慈悲为怀,不会同你我计较此事。”那人将下巴搁到了对方肩头,低声说:“再不济,我认你做一回观音娘娘,只求你大恩大德,救我于苦海浮沉。”
“我用一辈子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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