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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临川并未答话,而是面上有些无奈,他将杯中重新斟满的茶水饮闭,然后不动声色往前了一些,将她几乎完全隐藏在自己的身形之后。
施诚有些手脚僵硬地为施玉儿斟上一杯清茶,颇有些扭捏地又将桌面上的茶水擦拭干净,只觉得浑身不大得劲,再看她一眼都不敢。
屋内众人神色各异,施二叔赔笑着又为曹通判倒满酒,讨好般问道:“大人对下官府上酒水可还满意,若是大人喜欢,下官必择良辰吉日为大人亲自送去新酿。”
“甚好,此酒水色如琥珀,入口回甘,的确未难得一见的佳酿,”曹通判捋须一笑,眸中深意不言而喻,“本官尚不知施吏目府上竟有如此美酒,实在是藏得够深啊。”
二人对话被施玉儿尽数收入耳中,二人也并没有什么避讳,表面论酒,实际却是在论人。
她藏在袖间的手臂有些微微的颤抖,忍不住又朝着沈临川的方向靠拢一些,不然她便觉得四周都冷的可怕,似乎有个东西靠着,能让她安心些。
二人的衣袖交缠在一处,属于她身上的柔软布料垂在沈临川的左手手背,许是距离太近了的缘故,略有些冰凉的手掌偶尔会如轻羽一般触在他的指尖。
他本想往右朝施诚的方向挪一些,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可他眼盲,并不知晓施诚正在为他布上酒菜,恰二人相撞,他下意识左手往后撑去,握到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掌之上,仿佛是触到了滑腻温润的美玉般。
沈临川微惊,将手迅速收回,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长睫微颤,左手指尖微微蜷起捏住衣袖,又复松开。
施玉儿安静地坐在一旁,右手也收了回来,面上微微涨红,亦如醉酒般可人,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齿,她怎么能欺负这位眼盲的沈夫子,这岂不是趁人之危么?
或许这个词不大对,但她心中却是涌现出许多的愧疚感来,不断地暗自谴责着自己。
他们之间细微的动作并没有人发觉,曹通判与施二叔喝到满脸通红,几乎语无伦次,施二叔稍微清醒一些,见到曹通判扶额,轻声问道:“大人,您喝多了,下官让人送您回府休息可好啊?”
“甚好,”曹通判往施玉儿的方向望了一眼,说道:“本官有些话想亲自对你说,你先将众人散去,本官讲与你听。”
施二叔面上一喜,忙对屋内人说道:“快将玉儿小姐与沈夫子送回去,莫要耽误大人醒酒。”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将众人遣散大抵也只不过是为了与曹通判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情罢了。
施玉儿起身时腿脚尚且有些酸软,她起的很慢,等着沈临川站起来后才在他的前面慢慢走出屋内。
夜里的凉风将她心中的不安驱散了一些,她微微转头,望向沈临川,见他在背着光的方向浑身都好似笼罩着一层暖辉。
她站在阶前,施诚便无法扶着沈临川下台阶,施玉儿顿了约莫一个呼吸的时间,而沈临川低头,好似与她对视。
他的眸色如墨,虽没有半分神采,却凭空在身上添了一分不可冒犯的神圣感来,夜风将他的宽袖与黑发缓缓拂起,如不可亵渎的圣人一般站在她的面前。
沈临川有些犹豫的伸出手,在距离她有一寸的地方停下,疑惑般偏头问施诚,“下雨了么?为何不走?”
施玉儿往旁边微退了一步,为二人让出路来,抚琴从一旁为她披上披风,“玉儿小姐,夫人唤您。”
她低低‘嗯’了一声,将整个人都缩进披风里,冻到浑身发銥嬅颤,一直到抚琴塞给她一个手炉后才觉得好些。
可手炉再暖,也抵不住此时夜里心中的怯如潮水袭来,再化为密不透风的湿濡寒意将她淹没。
待到她的身影远去,施诚才终于找出一把伞,举在沈临川的头顶,“沈夫子,下雨了,我快些送您回去吧。”
“好。”
沈临川扶着施诚的手臂缓缓走下台阶,屋内曹通判与施二叔的声音传来。
“玉儿姑娘如此佳人,且不过二八年华,当真有此意?”
“大人您正值壮年,玉儿仰慕您自然是在所难免……”
“如此甚好,等我调任京中,这通判之职由你担任,我才可放心……”
二人的声音并不算小,沈临川听得清清楚楚,紧接着施诚低低地骂了一声,似乎不忿。
“如何?”
听见他问,施诚有些诧异,然后瘪着脸说道:“沈夫子您不也听见了么?这玉儿小姐如今失了双亲,便被如此蹉跎,我心中自然是可怜她的。”
沈临川的足底踩着地面的污水,行走间露出鞋上已经磨到毛糙的布面来,冷风从他的袖间灌进,中衣袖上短了一截露出半寸劲瘦的小臂来。
他并未回答,而是听施诚继续说着。
“您可是看不见,玉儿小姐生的那叫一个好看,那曹通判的眼睛都恨不得粘到他的身上去,”施诚纵使怜悯她,却也不得其法,只能嘟囔两声作罢,转而又说道:“您穿的这中衣不会是我上个月给您买的那套吧?”
', ' ')('“唉那婆子老眼昏花,竟然将袖子给缝短了一截都不明白,这几日天冷了,赶明儿我再去替您买两身衣裳回来。”
见沈临川点头,他又是叹气,叹怎么好人都苦命,不由得说道:“沈夫子您今年多大年岁,想过娶亲不曾?若是您愿意,我倒是可以托媒婆替您寻一个贤惠能过日子的媳妇,总归有个可心的人能够在身旁疼着您,不至于饿了冷了都没个办法。”
“多谢你的好心。”沈临川笑了笑,微微摇头,对这个提议不置可否。
他不会在此地长留,又何必去耽误人家。
施诚只当做他是心中有些因为自己眼盲而自卑罢,于是宽慰道:“沈夫子您一表人才,大可不必如此自轻,您是不知道……”
他说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才好,他总不能明晃晃的说,方才沈夫子和玉儿小姐坐在一处时才像是一对璧人。
于是施诚讪笑了一下,不再言语,扶着他继续往前。
二人从后门出去会经过一条小路,左右没有光亮,只灯笼发出微弱的光来照亮方寸距离。
施诚方将后门打开,打算回头来扶沈临川,忽见他身后有一道黑影正在慢慢逼近,顿时惊呼出声,吓得瘫倒在地。
作者有话说:
沈临川:摸媳妇手了,开心
施玉儿:我怎么可以欺负沈夫子!
今天修文先修到这儿了,也不知道晋江一天能替换几章,之后可能会出现称呼方面的问题,但问题不大,不影响正常阅读 23/2/26
幽暗的小路之上树影萧萧,远方屋檐灯笼闪烁如鬼火跃于空中。
突然出现的黑影身形干瘦,悄无声息的站在二人身后。
施诚面色发青跌坐在地,浑身颤抖的抠着墙面,双足在地面胡乱抵着,呼吸急促,面上满是惊恐。
那一声惊呼响彻整个后院,沈临川往前半步想要扶他,而后耳边鬓发忽被掠风扫过,于是迅速将手中木棍抬起,‘当’的一声闷响后木棍断成两截。
他转身后退半步面向来人,眉间紧蹙,面色冰冷,他将手中剩余的半截木棍握紧,细细听着对面人的动静。
除了施诚由于惊吓过度而粗重急促的呼吸声之外,细碎的脚呓桦步声传入他的耳中,来人步履沉重呼吸紊乱,不像是习武之人。
从施诚的方向看,他只能看见沈临川绷直的背影以及来人微弓起包裹严实的鬼祟模样,他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但却一时间想不起来,眼见着他愈发逼近,情急之下喊出,“施维?”
那人一怔,浑身气势瞬间消散,顿时便缩头起来,在话落之时便往前院慌忙逃窜而去。
施诚面色涨红,跳起来骂道:“我就晓得是这个食狗屎的东西,混账东西,定然是浑酒灌多了,来此害人!”
他说着,一边上前忙将沈临川上下打量,见他手中握着的木棍断裂,便忧心道:“沈夫子,您可伤到不曾?”
他心中直怪自己没用胆小,竟然被施维吓成这幅模样,尚且不如沈夫子镇定,顿时更加羞愧难当。
沈临川微微摇头,将手放下,他的眉目冷清,此时神情上带着一丝未消下的严肃,如临高山之上,令人胆寒,他沉声问道:“我无事,那是何人,为何要在此处?”
他虽眼盲,但却能感受到此人定然是蓄意而来,并不是普通的酒后发疯,且此时天色已晚,施府定然不会允许一个醉酒之人胡乱入内。
施诚一边将后门拉开,轻叹一口气,颇有些怒其不争般说道:“沈夫子您也别和他一般见识,他也是这府内的家生子……唉,不提也罢,总之是个脑子不大清醒的,我明日便去替您教训教训他。”
言既如此,其中定有难言之处,沈临川便不再问,而是由他搀扶着继续往小院而去,施诚的手掌粗糙,他忽然间竟然想起方才席上如美玉一般的温凉触感,足步一顿,顿时心中升起赫意。
施诚一手撑伞,一手扶他,此时见他顿足,便问道:“沈夫子,是足底进水了么?”
“未,”沈临川微抿唇,说道:“走吧。”
施诚又开始絮叨起来,“要我说啊,您就找个媳妇……”
他的声音渐渐飘远,而另一边逃走的施维头重脚轻的来到林子耀身前,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的黑布,囔道:“不干了不干了,差点被认出来了。”
话落,他打了一个酒嗝,林子耀捂鼻满脸厌恶的后退两步,心中怨他没甚么胆量,而后从腰上锦囊中丢出一块银锭子给他,沉声道:“拿了银子快些出去,免得叫人看见。”
他也懒得再问此人有没有给沈临川吃个教训,总之见施维这腿脚发软的模样,他心中觉得这锭银子不如打发了乞丐要好。
接过银子,施维对他‘嘿嘿’笑了两声,又说道:“表少爷您放心,我可是将他胳膊都打断了,您明儿自个儿亲自瞧瞧。”
他已经不大清醒,眼见着林子耀清秀的模样,竟然缓缓咽了咽口水,擦了下嘴角,身子不自觉
', ' ')('往前,目光呆滞,“您自己瞧就知道了……”
林子耀一惊,忙后退两步,对他挥手,“快回去,莫要在此处发酒疯!”
他生平最厌此等烂俗之人,若不是他心中恨极了沈临川,也断然不会让这种人接近自己,以免败坏声誉。
施维有些发懵的脑子顿时清醒了一些,反应过来此时不是在勾栏院之中,不舍的看他一眼,手将裤腰带一提,捏着银子便往府外跑去。
一直到过了许久,屋内的酒气才逐渐散去,林子耀坐在窗边,心中一时郁闷不已,他实在是不明白,施玉儿究竟是为何意,今日叫他如此狼狈。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从窗外望去,恰见一窈窕身影自回廊下经过,顿时便心头便升起一些痛意来,眼见那身影往落桃院的方向而去,于是也不自觉跟着站起了身来。
林子耀一摆手,仍旧是按耐不住心中躁动,亦是往落桃院方向而去。
落桃院在白日便冻人不已,到了夜间,更是阴冷,施玉儿坐在椅垫之上,看柳氏满脸笑意的亲自为她倒出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来。
她的衣裳单薄,落座后指尖便细颤起来,那股湿凉的冷意贴着她的肌肤一寸寸不停地往上蹿,将她裹起,如坠寒窑。
她将那杯热茶捧起,轻声对柳氏道谢后便抬起头来。
柳氏上身穿着厚厚的交领短袄,虽在屋内,仍裹着兔毛披风,未施粉黛,脸色苍白枯黄,此时她轻轻在茶面吹了一口,将周围人都屏退,才说道:“我今日叫你来,你可知何意?”
“不知,”施玉儿将那杯热茶紧紧捧在手中,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暖意从其上传出,蝶睫轻颤,“侄女愚钝,还请叔母明示。”
今日的事情已经有人提前告知了她,既然曹通判对施玉儿有意,那她定然不能再如从前一般对她不闻不问。
“好孩子,”柳氏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来府上已经三个多月,叔母念及你乃女儿身,期间对你多有严苛,你可怪叔母?”
“不怪,”她的掌间有股难言的滑腻,施玉儿心中隐隐泛起恶心,望着柳氏的面颊,浅笑道:“侄女知晓叔母苦心,又怎敢责怪。”
她的话柳氏很是受用,话落,柳氏收回手,说道:“叔母膝下没有一位可人的女儿,我自然是疼你的,你也乖巧,令我心中欣慰不已。”
“今日老爷带你见了贵客,自然心中也是看重你的,但是叔母还望你要记好,”她的声音微微压低了一些,继续说道:“你双亲故去,日后此处便是你的家,落叶归根,人亦是不能忘本。”
“你可明白?”
湖面的风一下下扑向窗面,沉闷涌动在四周,施玉儿明白柳氏的意思,若她真的逃不了被送入曹通判府中,那柳氏的意思也只不过是让她做个听话的侍妾罢了。
做一个听话且能扶持施家的侍妾。
思及此,施玉儿将手中茶盏放下,乖巧点头,轻声说道:“叔母放心,侄女定然不忘叔母教诲。”
“如此甚好,”夜已深,柳氏不愿再与她多言,道:“不日族老便要过来,他是你本家叔祖,是特来看你的,你自己把握些分寸,不要叫族老忧心。”
“待到明日,老太太与族老见过后,我自会派人来唤你。”
她的眸光微沉,其中告诫之意不言而喻。
闻言,施玉儿心中顿时迸发出喜意来,只面上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神色如常告退离去。
在背对柳氏的那一刻,她的唇角不可抑制的扬起笑意来,叔祖来看她,定然是二叔来族中提及她要入曹通判府中之事,只要叔祖过来,她便可以告诉叔祖,一切并非她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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