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了间宽大而舒服的屋子。
此时暮色渐深,明烛初燃,满谷醉人花香,都随温暖的晚风飘入,漫天星光辄露,亦由秀雅的窗棂倾进。
房内排满古松书架,松木也在晚风中散发出阵阵清香。书架间隔大小各异,上面摆满各样书册和瓶子,有玉有石,也有的是以香木雕成。这些东西摆满四壁,骤看似有些凌乱,再看却典雅别致。
但这么大一间屋子里,竟只有一张椅子,其余就什么都没有了。这张椅子看来竟像是个很大很大的箱子,只不过中间凹进去一块,人坐上去后,就好像被嵌在里面了。
苏樱已在那唯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椅子的扶手很宽,也像个箱子,可以打开来的。苏樱一面已将上面的盖子掀起,伸手在里面轻轻一拨,只听“格”的一声轻响。
面前的地板,竟忽然裂了开来,露出了个地洞,接着,竟有张床自地洞里缓缓升起。
她纤纤玉指隔空点了点床,道:“你躺上去罢,我这就为你疗毒。”
江玉郎看了看怀里的铁萍姑,讶然道:“那么她……”
苏樱俏生生道:“义父只要我给你治病,又没有嘱咐我为她治病。她是什么人,我全然不知道,自然也无需管她的,是么?”
江玉郎一愣,这苏樱姑娘看似娇声软语好拿捏,通过她方才的步履姿态,也能够看出她竟是毫无武功。可她面前好像横着一堵冰墙,柔言细语无孔可入。
铁萍姑此时微微动了,轻咳两声,随之喷出的是两口鲜血。滚热血液洒在前襟,本已经凝结了的大片血迹复又染上热度。
苏樱瞧着这场面,不着痕迹地蹙眉抿嘴。江玉郎善察颜色,立刻道:“在下早闻苏姑娘不但貌比西施,还妙手仁心,乃当世神医。这位姑娘命不久矣,姑娘莫非舍得不救么?”
苏樱扑哧一笑:“小坏蛋,你还真是会缠人。”
江玉郎心中警铃大作。这丫头语锋转得这般快,也不是个简单角色。再加上据说苏樱医术机关双绝,他不得不提防这个看起来柔若无骨不会武功的少女。不过碍于她是魏无牙的养女自己又有求于人,他只能在这里待下去。
他低头无意看了一眼,铁萍姑竟已缓缓把眼睛睁开了一线,回光返照的光芒在黑漆瞳仁里闪耀。她喘息着微弱道:“玉郎……”
江玉郎轻声道:“你醒了?”
铁萍姑微睁了眼,却说不出一个字。
苏樱道:“她是你的……恋人?”
江玉郎忙不迭否认道:“自然不是,她是我姐姐。”
苏樱眼波流动,缓缓一笑,道:“哦,我懂了……你把她放下罢,我决定医治她了。”
江玉郎摸不着头脑,她懂了什么?女人心思善变他知道,却不想这位苏姑娘似乎是女人中的翘楚。
这似乎并非她的后一步棋子,铁萍姑落入她手中也无甚用处,况且他还是她义父入幕之宾的儿子,她应当不会为难他才是。
江玉郎想到此处略略放心。既然苏樱已允,他自然不客气,将铁萍姑小心翼翼放在了床上。
铁萍姑水眸半睁,迷迷蒙蒙,别有一番凄楚病态的娇媚。她拉住江玉郎的衣袖,□□道:“玉郎……你别走……”
江玉郎薄情半生,本觉得自己对她一个女子已是仁至义尽。而此时他看到铁萍姑垂危之态,脑海中猝闪方才少女凛然应战的模样,心弦竟是颤动了一下。
却是无关风月的。
他心头柔软,稍稍俯身,温柔地轻轻拍了拍铁萍姑的手,将她的手遮入袖中,柔声腻哄道:“乖,好萍儿,这位苏神医苏姑娘要替你治病了,我先要出去。”
铁萍姑这才看见苏樱的存在,苍白如纸的脸竟有些发红,挣扎着对她点点头道:“多……多谢……姑娘……”
语声愈弱,她羽睫微颤,终于体力不支,再次昏了过去。
苏樱定定望着他们二人,终于莫测道:“你对她真好。”
江玉郎眼珠直转,没能品出味道,只是扯起嘴角笑了一笑。
苏樱抿嘴一笑,回过身去进了另一个屋子,不久,捧着一只盛满各式各样药材的海碗亭亭走了出来,连着一只玉石药杵一同递给了江玉郎,道:“你去外面,将这些药捣碎。”
她打开了门,令他走出去。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苏樱回过头,道:“你只许待在房门前,决不许乱走。否则,我便不医你们了。”说到最后,她嘟了嘟嘴,却显得无比自然,独属少女的娇憨显露无遗,轻嗔薄怒,似怒似喜。
江玉郎办事利索迅速,加上武功加持,他很快将那一碗药材捣碎为糊状物。他皱眉望着那一碗呈棕绿色的凝积稠液,暗中咂舌,这些药材他一个也没见过,想必是特地培育种植的,这苏樱似乎本事并不小。
他敲了敲门,苏樱神色淡然的俏脸又露了出来。她接过药碗,走到房内,干脆拿出了几个盆,满满装入未经处理的药材。
苏樱对江玉郎抿嘴一笑,看得他后脊一凉:
“麻烦你了,我要给她做药浴呢。”
于是,江玉郎从神采奕奕变得无精打采,从长身玉立变成干脆半坐在苏樱门前,捣药捣得双腕酸软,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蟾宫玉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