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先生老来得女,女儿芳名杜月央。月央钟灵毓秀,美丽可爱,灵慧非常,自幼学习琴棋书画。只是杜月央她生来根骨便弱,武功方面也仅仅能够略懂得皮毛。杜老先生宠爱掌上明珠,并不强迫她学习练武。”
萧咪咪扬起一个如梦如幻的微笑,眼波朦胧,如隔烟照水。
像是在回忆中沉沦,怀缅往事的甜。
“正是因为杜小姐素来体弱多病,因此杜若飞寻了许多丫鬟服侍小姐。而杜箫,就是其中一个。
“杜箫是个贫瘠乡下的姑娘,由于生得美貌而被掳进城。偶然间被杜老先生所救,带回府中做了个丫鬟,又因天资甚好,便随他习武,愿终生跟从服侍他。
“杜箫因为做事利落,长得也颇为出挑,被拨去作为杜月央房里的贴身近侍。两个小姑娘俱是相差无几的妙龄少女,不久已然彼此熟稔,杜月央对待杜箫更是心下毫无主仆之分,吃穿用度处处照拂,二人如同亲生姊妹,亲密无间。”
“数年以后,杜月央长成出水芙蓉般楚楚娇怜,彼时乃是江南闻名一方的倾城绝色。她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引来许多世家子弟的青睐爱慕。只是月央看似温柔似水,其实心下却仍有几分偏执孤傲,只求情投意合,心心相印,性情相交,而那些纨绔子弟太过浅薄,月央均是未曾上心。杜老先生本也不愿勉强,但月央渐渐步入桃李之年,他逐渐忧虑起爱女婚事。”
萧咪咪眼神一暗,语声如明珰相撞,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又格外寒澈温冷。
她深深吐息,终于缓缓道:
“就在那时,杜老先生带回了一个落魄少年,名为江琴。”
小鱼儿陡然一惊,表面仍不动声色。据说燕南天当年入谷,就是为了找一个名叫江琴的人,为他的义弟江枫夫妇报仇。
萧咪咪沉浸在往事回忆中,平素锐利精明的眼眸蒙上雾色,自也未曾发觉小鱼儿的些微反常,近乎呢喃地继续诉说道:
“这江琴乃是当年江湖中最负盛名的美男子江枫的书童,自燕南天和江枫相继陨落后孤苦无依流落江南。杜老先生无意中见到他,被那江琴的精灵聪明所吸引,竟把他带回了杜府,不久后还收其为徒。
“对于平日所见均是趾高气扬不知好歹的世家子弟的月央来说,江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会吟诗作对,也会舞枪弄棒,武功日日增进。他谦逊温润,面貌清俊,谈吐不俗,又向来机警聪颖,有意勾了杜月央由此成为杜家女婿荣华富贵,因而言语之间处处投其所好,那时青春懵懂的杜月央便爱上了他。”
“后来的一切很是顺理成章。杜老先生在女儿和爱徒的婚事中顺水推舟,杜月央和江琴结为夫妇。两人成婚不久后,杜箫因为家中老母重病垂危,连忙向彼时新婚燕尔满心幸福的杜月央请辞赶回乡中。她守了老母半年,母亲还是撒手西归。月央听闻很是为杜箫伤心,嘱她暂时不必回府侍奉,又出资帮助杜箫安葬老母。杜箫在乡中守孝三年,期间虽也回去探望过月央夫妻,但并无太多来往。”
“母亲离世前曾让杜箫在守孝后立刻和定下姻亲的人家成婚,杜箫便只好遵从了老母的遗愿,和一名男子成婚,很快怀了孕。她生下女儿后,终于得以回到杜家,看到的却是姊妹的泪眼。”
“月央告诉她,在她走后,杜老先生很快去世了。他死得很离奇,平日老当益壮的人,忽然一夜之间重病暴毙。杜月央疑心此事蹊跷,但江琴却安慰她只是伤心过度一时多心罢了。
“可是后来,杜月央敏感察觉江琴在不断吞并杜家嫡系和分支的各种势力,像杜家门下各处安插眼线棋子,最终逐渐掌控杜家核心。他身为过世杜老的爱徒兼女婿,自然无人敢以下犯上,又或是调查他反抗他的人,都已死了。”
在女人颤抖的语声中,一个属于过去的惊天阴谋被无声勾勒在苍白月光下。小鱼儿盯着萧咪咪的目光中有惊诧,也有怜悯,更多则是滴水不漏的惊愕复杂。
江琴,害死他父母的元凶之一……
竟是他喜欢的人的父亲。
“你也应该知道我是谁了罢。”萧咪咪或是杜箫,凄楚一笑道:
“月央告诉我之后,我很是惊讶。我私下悄悄调查了杜老先生的死因,前去探问当时验尸盖棺的人员,果然另有隐情。可我那时不过是离开杜家三年之久的一个卑下侍婢,早已远被排外,有心无力。”
“江琴更加猖狂,甚至在外面有了女人。那贱人竟已怀有身孕,在月央面前耀武扬威。我问她为何不趁早离开那个魔鬼,她却含泪告诉我她也已有了江琴的孩子,无地可去。”
“月央痛苦地生下了孩子。她思虑许久,甚至连我也没有通知,在生下孩子的第二个月抱着尚且未命名的孩子逃亡。她要以死谢罪,为自己无法沉冤得雪的父亲,为自己毁于一旦的家族。她也打算在自己香魂逝去时,也结果了江琴之子的性命。”
“那夜,我和月央一手创造的密线告诉我,月央死了。她被赶来救子怒极攻心的江琴亲手杀死。我知道,我留在那里等来的只会是一次灭口。于是我就连夜奔逃,狼狈不堪地逃离已被江琴控制的杜家。”
杜箫话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压抑的痛苦低泣,似负伤孤狼,在皎皎圆月下石窟内独自舐伤。她呜咽道:“我时时在痛恨自己。我守孝后还耽搁在乡下独自成婚生子,若是我早些回去,是否就能够提早发现江琴的包藏祸心,这样就不会酿成这一场灾祸……”
小鱼儿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在安静地聆听,听着那个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迷死人不赔命”的过往。她,终究是个可怜可悲的女人罢了。
杜箫揉了揉眼,接过对方递来的布巾,拭去红肿眼眶边的泪珠,勉力微笑道:“我抛弃了我的女儿,把她托付给了跟我一道回乡的一个姐妹。我不能让她跟着我这个心中只有复仇的娘亲生活,那样会毁了她。你大概还不知罢,她就是玥儿。”
长久死寂。月光苍凉,洒在女人苍白的面孔上。
小鱼儿轻叹道:“原来是这样么……”
他心底却也在盘算。江琴,是当年江枫的书童。想来他对移花宫主出卖了江枫夫妇后,燕南天以为江琴在恶人谷,来到谷中后被恶人们围攻。而他倒是乐得逍遥,到了江南安稳扎根,成为一代大侠江别鹤。
杜箫握紧拳头,瘫软地坐在江岸上急促喘息着,没有说话。她平复片刻,扭头静静注视着小鱼儿,绽开一个笑容,喃喃道:“这些陈年旧事,我已经好久没有跟人提起了。”
小鱼儿道:“你让我知道这些,是不是要我帮你?”
杜箫嗤笑道:“帮我?你只怕不忍下手罢。只不过是找个人一吐为快罢了,你小子虽坏,却并非那种混账,我只好说给你听。”
她低垂眉眼,一时之间竟媚色尽敛,柔顺似水的娇娆面貌。她柔声叹道:“哪有世人会不为情所困?莫说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连我……”
杜箫欲言又止,梦游般抬起头,扯了扯嘴角道:“你既知道了一切,想必自有打算。我有些累了,先走了。”
她站起身,小鱼儿扶了她一把。杜箫走出几步,没有回头,却淡淡笑道:“你若想找我,不妨到安庆西街,‘福落’客栈。”
正午,烈日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