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皱眉道:“移花宫的东西,我不要。”
江玉郎哑然失笑,想不到这古灵精怪的小子真有几分孩子气。“那就当我给你的罢。一月之后,在此相见?”
那毒发苦忍的滋味到底难捱,何苦为难自己。小鱼儿不情不愿,倒也点了头。
江玉郎见他答应得痛快,不免生出几分狐疑,半是玩笑地挑眉道:“你不怕我带人守在这里抓你?”
小鱼儿毫不在意,反而对他吐了吐舌,笑道:“你不会抓我的,还应该好生护着我不被花无缺发现才是。”
江玉郎最是看不惯他运筹帷幄的姿态,忍不住冷笑道:“我爹被你瞧去了那些秘密,我怎会不想捉你?”
小鱼儿游刃有余:“只因你怕我将我瞧到的事留了底,我若是被你捉走,这秘密就会被宣扬出去。虽无证据,但你们‘江南大侠’的金招牌还是要少层皮,流言蜚语伤人无形,这道理你该比我懂得多罢?而且你们显然还没找到解毒之法,抓了我去也毫无办法,说不定我一个不痛快就咬舌自尽,连累了你江大少爷陪我殉情可怎么是好。”
江玉郎被道破所有顾忌,见此也无话可说,只能暗中苦笑。故意惹江小鱼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他早该懂得,偏偏屡败屡战。
自讨苦吃的狐狸拧出一个花开一样的笑,不欲再过拖延,目光自天边夜幕泛起的深蓝色彩一扫而过,道:“我出来的时间已够长了,如果无事……我先走了。”
小鱼儿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随着他岔开话题,笑道:“我知道,你去罢。”
数日担忧疑虑,都被这一句“我知道”所化去。唇齿间话语缠绕掂量,江玉郎终究故作淡漠地冷冷出声:“你若出事,我也难以独活。保重。”
小鱼儿忽然猛地抬手,将那人扣入怀中。江玉郎呼吸一窒,尴尬和迷茫间随着呼吸的水汽渐渐喷涌而出一些朦胧的情绪。
“……那日,多谢你。”
语声顿了顿,道:“我自然不会有事。你记住,我活着,你也不能死。”
晚风寒凉,少年怀抱温暖如春。
江玉郎竟荒谬地生出些名为依恋的软弱情绪。他感到腰间的力道渐渐松下来,连忙挣脱,笑道:“鱼兄放心。”
他想了想,反手摸出几个瓷白小瓶塞到小鱼儿手里,干咳一声转过身道:“这个给你,说不定有些用处。”
语毕,他轻功一展,身形飞掠间已消失在夜幕中,只余指间温度。
小鱼儿看着江玉郎离去的方向,低头瞟了一眼小瓶上的标签,俱都是一些易容材料。他怔愣了足有半盏茶时间,抚额叹道:“江小鱼呀江小鱼,你怎么老是想着那小子……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切莫被他迷惑了。”
虽如此言语,心里如何忖度,可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天色已晚,沿路走了片刻,风中凉意刺骨。小鱼儿不禁打了个寒噤,前方漆黑一片中影影绰绰破碎灰白相间,竟是一片墓地。
墓地中荒凉阴暗,守墓人也踪影不见。风声狂啸,悲哀传唱无数魂魄安眠泯灭的序曲。数排冰冷墓碑前皆是一片空旷,而有一块墓碑前却摆满了鲜花,那点鲜活热暖的美丽颜色驱走些许冷意。
小鱼儿迈步走了过去。这墓地前就是一片星点灯火,想来是个热闹的镇子。
忽地他停了步。一条人影轻风般荡了过去,无声落地,正立在那满是鲜花的墓碑之前。那人一身黑衣,长髯高冠,身材秀颀,露出的双目厉如闪电。
小鱼儿立刻不动了,悄悄地退入了阴影里。只见那人垂下头颅,久久凝望着那墓碑。天光昏暗,小鱼儿完全看不到墓碑上的名字。
“月央。”
黑衣男子语声响起,似诉似泣。他声音虽然轻,但是在这寂静无人的墓地中又被风一送,自然有不少传到了小鱼儿耳朵里。
“你已去了十四年。我这十四年里,是真的未曾干那些你不喜欢的事的。”
黑衣人叹了口气,道:“可是江湖里总有人不服我。月央,我如此做,你怪我我也只得认了。”
他蹲下身,轻柔地抚摸着墓碑,仿佛正抚着多年的爱侣娇妻:“这花你可喜欢?这些年你虽去了,你的孩子仍伴我左右。每每看到他,我就想起你。
“他很听话。但自从他回来,就愈来愈不听我指令了。想必是因为他结交的一个孩子,那孩子狡黠诡诈,分外聪颖,连我也常常揣摩不出他的心思。”
他语声愈加低迷,几乎被草木窸窣声掩盖。然而仅仅这几句话,已足以令小鱼儿心如明镜。无怪他觉得这人熟悉,这黑衣人必是江别鹤!
他又仔细聆听了半晌,只可惜江别鹤语声低沉,喃喃自语,再也传不出一个语字。直到江别鹤又飞也似地离开后,他才慢慢走出来。
小鱼儿行至那墓碑前,蹲下身仔细瞧了瞧。他这才发觉这墓碑与其他的不同:其他的墓碑皆是青灰石头,而这墓碑竟通体玉白,晶莹剔透,虽然看起来有些年头,但是仍旧光滑如初,石质极为优良。那光洁碑面上,镌刻寥寥数字:爱妻杜月央之墓。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小鱼儿皱起了眉头,细细思索着。江玉郎似乎说过她母亲正是个杜姓大户人家的小姐,那么这就是他娘亲的墓碑了罢?
只是这杜月央也正是江别鹤的妻子,江别鹤为何不白日来光明正大地祭拜她,却是在这晚间来?这墓地也颇为荒僻,距江别鹤的住处并不近,这若真是他的“爱妻”,为何偏偏要葬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方?
墓地风凉,似如鬼魂幽泣。想起江玉郎所言的父母矛盾与娘亲早逝,小鱼儿不由喃喃道:“莫非江别鹤这伪君子对他妻子做了什么昧着良心的事么……”
只可惜,这些秘密他一时之间无法探查。
小鱼儿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对墓碑行了个礼。身形一动,也消失不见。